他,至今常常怀念,在一千九百多米地下的阅读。
十几年前,他大学毕业,分配进入煤矿,在食堂做会计,每天处理简单的账目,工作枯燥而又乏味。让他坐不住的,其实是工资的微薄,面对读大学时欠下的一大笔借款,这点可怜的薪水简直是杯水车薪。
经过长时间的考虑后,并最终说服了他的母亲,他向矿上递交了到井下一线工作的申请。——井下的工资要比地面高许多。在很多人眼里,他这是不求上进,自甘堕落,是的,他确实“堕落”了,从地面落到了井下一千九百多米的地方。
这是一个运煤的中转站。装满煤的矿车,被绞车从更深的工作面上提升上来。他和工友们的职责是沿着轨道,将矿车推至100多米外的车场,然后从那里,由绞车通过斜巷提升至地面。 工作无疑是累的。刚开始时,一趟下来,大口喘粗气,腿很酸。但时间常了,就慢慢适应下来,只是饭量大了起来,手上也磨出了茧子。 累是能够承受的,让他不能承受的是孤独,无以言说的孤独。他常常推着矿车,独自在黝黑的巷道里,寂然行走。静,很静,静得只能听到矿车轮在轨道上轧动的声音。头顶的矿灯,只能照亮前方的一小片,光不能及的地方,依然是无法穿透的黑暗。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他兜里还装着从井上带下来的报纸。短暂的休憩时间里,在工友们嘻嘻哈哈的嘈杂中,他独坐一隅,就着矿灯的光,贪婪地阅读。报纸往往只是半张,或者一角,已经揉搓得皱皱巴巴,沾满了黑糊糊的煤灰。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看得清字就行了。那些熟悉的方块字,让他感到无比的亲切和温暖。 他不知道他是否患了文字饥渴症,对每一段字,每一句话,他都反反复复地读,一遍遍咀嚼,连中缝的广告都不放过。所能读到的最好的文字,莫过于报纸的副刊版面了,对于好的篇章,他都能背诵了下来。他在那个时候,突然有了想写文章的冲动。常常在上井后,急匆匆洗完澡回家,三口两口吃过饭,然后就伏在桌上涂抹些文字。文章写出后,就骑上车去小镇的邮局,投递出去一个希望。 那些“小豆腐块”,居然在本地报纸上都陆陆续续发表了。
他曾在井下读到刊有自己文章的报纸。那时,掘进或采煤工作面上需用的炸药,外面都包着一层报纸。炸药工用完炸药后,就将报纸随手扔弃了。他的那篇文章就在这样的报纸上。在一矿车煤的表层,他意外地发现了揉成一团的它。欣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仿佛在他乡重逢了失散多年的朋友。 后来,陆陆续续,在省内外的报纸上发表的文章越来越多,一纸调令,他从井下又回到地面,进入矿上宣传部门工作,第二年,又调入集团的宣传部门工作。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看报纸不再是奢望,因为与报纸打交道就是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