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非洲是一个具有丰富文化与悠久历史的大陆,公元前四千年的埃及已有非洲最早的文字记载。非洲并不是像一些西方学者所描绘的那样只是“狮子出没的地方”,非洲大陆也不是文明的黑夜,而是在远古时代就有高度文明的一个大陆。非洲曾为世界文明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只是近代以来,饱受欧洲殖民掠夺,生灵涂炭,国破家亡,文化事业遭受了极大的毁坏。
非洲近现代文学的飞跃发展和全面繁荣,是众多的非洲作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文学领域人才辈出,群星争辉,仅《20世纪世界文学百科全书》就载入了40多位非洲作家。他们都是20世纪的重要作家,获得国际承认和世界声誉。在这些非洲作家中就有苏丹著名现实主义作家塔耶布·萨利赫(Al-TayebSalih,1929-2009)。
在非洲的现代文学中,各种文学体裁都出现了不少优秀作品,其中以小说、诗歌和戏剧方面的成就最为突出。小说在非洲的现当代文学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出现了一大批有影响的作家和作品。这些作品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面反映了非洲历史和现实,并描述了殖民主义入侵后非洲社会的动荡和不安,抨击了殖民统治给非洲人民带来的种种痛苦和灾难,也展示了独立后非洲社会出现的各种新的矛盾和冲突。塔耶布·萨利赫的小说《北迁季节》(MawsimAlhijra Ela Al-shamal,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North)是所上述的优秀非洲现当代小说当中的一部。
非洲的诗人、剧作家和文学家们及其文学作品中大部分内容均用来反映后殖民时期的非洲独特文化。后殖民时期的小说是帝国文化与非洲本土文化实践的一种混合产物。两种文化中间可能出现一些交融和冲突,这些都是被非洲作家们所详细描述过的。影响非洲人民思想和写作的最明显的因素就是“帝国主义”。帝国主义不仅仅是关于政治的,它还在其他各个方面影响并改变了非洲人民的生活。有学者曾说:“帝国主义在其殖民主义与新殖民主义的两个阶段,是唯一影响非洲政治、经济、文化和人类生活各方面的一个力量。非洲文学也是在对殖民主义作出反应过程中出现与发展起来的。”《北迁季节》是非洲阿拉伯国家中最有影响力的小说之一,也是阿拉伯世界最早讨论文化冲突及第三世界眼中的第一世界的作品之一。它对阿拉伯及非洲民众寻求自我认知的艰辛历程有许多描述,对不同文化交融和冲突问题也有很多描述和解释,被誉为“阿拉伯当代文坛的奇葩”。作者塔耶布·萨利赫,在把非洲从文化、社会与政治等方面介绍给全世界这一伟大工作中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他的小说具有揭示现实和创造理想生活的特征。虽然萨利赫在小说中只是涉及到了一个小的地区,却引起了许多读者的共鸣,也受到其他国家读者的喜爱。小说中的两个主人公“叙述者和穆斯塔法”的东西两种文化碰撞下的心理矛盾非常震撼人心。
萨利赫的作品,除向读者阐述殖民地与被殖民地,东方与西方,自我与他者等主题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想通过人物丰富的心理活动的描写,传达一种普世关怀,即关注人们的生存状态,在现实困境和心灵困境的压迫下人们是如何建构自己的人格,选择自己的道路的。《北迁季节》揭示了后殖民观念以及殖民地经验对非洲社会造成的重要影响。小说中的人物与后殖民非洲现实之间的关系,展现出文学作品在解决社会、政治与个人问题上的重要性。作品所体现出的后殖民主义主题,对非洲人民性格进行了清楚的描述。
二
塔耶布·萨利赫是苏丹著名的现实主义作家,被誉为阿拉伯小说的天才。2005年他曾获得阿拉伯小说“创意开罗奖”。苏丹文学与外部世界的第一次接触,可以说始于塔耶布·萨利赫的作品。
塔耶布·萨利赫生于苏丹北方夏依基亚部族(Al-Shaygeya)的一个小农家庭。中学毕业后,进入戈登学院(苏丹独立后改名为喀土穆大学),后转入英国牛津大学。毕业后,在苏丹国内当过几年中学教师,后再次离开苏丹,赴英国伦敦大学学习国际关系,并获得学位。塔耶布·萨利赫曾任职于英国广播公司(BBC)阿拉伯语部,并曾升任为戏剧部主任。在英国期间,塔耶布·萨利赫在阿拉伯语周刊杂志上开设个人专栏《走向地平线》十余年,以严肃、沉稳的写作风格探讨各种写作问题。之后他回到祖国,任职于苏丹广播电台,他当时主持的《伊本·希沙姆传记》节目相当有名。20世纪70年代中期塔耶布·萨利赫移居卡塔尔,在卡塔尔传媒部作负责人。20世纪80年代作为阿拉伯海湾国家代表,被任命为巴黎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地区经理,经常往返于欧洲和阿拉伯各国。
塔耶布·萨利赫的主要作品除《北迁季节》以外, 还有《宰因的婚礼》(Eirs Al-Zain),《家庭之光》(DawAl-Bait),以及短篇小说集《瓦德·哈米德棕榈树》(Doomatwad-Hamad)等。他的作品一般以苏丹北部农村为背景,带有浓厚的乡土气息,比较客观地反映了苏丹的社会状况,受到苏丹和阿拉伯读者的推崇,也得到其他许多国家的重视。
《北迁季节》是萨利赫的代表作。这部作品被译成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波兰文、希伯来文、俄文、日文和中文等20多种文字,受到评论界的特别赞誉,并被评为20 世纪 100 部最佳阿拉伯语小说之一。
《北迁季节》是一部以苏丹北方农村和世界大都会伦敦为背景的中篇小说,它的主人公之一穆斯塔法·萨义德(MustafaSa’eed),原是大英帝国统治下的一个苏丹乡村的无名少年,自幼丧父,只有母亲和他相依为命;进入学校以后,他凭着自己非凡的表现,先后被送到开罗和伦敦深造,24岁就获得了牛津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并留在该校担任经济学讲师的职务。就是这么一个智力过人的天才青年,却在花天酒地的生活中,变得风流不羁,以玩弄白人女性来实现其“用阴茎反殖民”的誓言,先后导致了几个女性的死亡,因而被判处七年徒刑。刑满释放后,他浪迹各地,最后回到苏丹,在北部一个边远的村镇里定居下来,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生活过得安适。然而因一次酒后失言念了一首英文诗,被迫讲出身世变故之后,便在那年尼罗河发水的季节里,跳河自尽,了却了自己的一生。
作者塔耶布·萨利赫本人在1972年10月苏丹新闻界组织的塔耶布·萨利赫作品研讨会上回答问题时说,《北迁季节》中所提到的“北方”并不是指苏丹的北方,而是指世界的北方。作者把世界分成两部分:北方和南方,并描写了由此而生出的种种斗争。这就直接道出了作者创作这部小说鞭挞殖民主义制度的真正意图。
三
《北迁季节》确实与殖民历史中的一些重要事件有关。作者似乎故意将苏丹和英格兰之间某些重要时间节点的事件编织到故事中,并反映在穆斯塔法·萨义德生活的重要转折点上。
穆斯塔法·萨义德出生于1898年,这一年的苏丹发生了重大变化。在他出生之前,英国的殖民势力已经渗透到埃及,并且开始进入苏丹。1873年,英国通过埃及国王任命戈登(Gordon)为苏丹总督,加快了殖民化步伐。在英国和埃及的双重压力下,苏丹发生了起义和反抗,其中,1881年和1889年的马赫迪(al-Mahdi)起义是最大规模的起义之一。1885年1月26日,马赫迪起义军占领了穆斯塔法·萨义德的家乡和苏丹首都喀土穆(Khartoum),并且,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国家。然而,在穆斯塔法·萨义德的生日那天,英国军队抵达了喀土穆北部的尼罗河上的阿特巴拉(Atbara),几天后,基卡纳(Kitchner)勋爵的军队于1898年9月1日轰炸了苏丹的奥姆杜尔曼(Omdurman),并且在第二天,将苏丹重新夺回英国。1899年1月,穆斯塔法·萨义德出生十年后,英国和埃及签署了统一管理苏丹的协议,这标志着苏丹的殖民化。正是在战争的混乱之下,穆斯塔法·萨义德出生并且长大,这隐喻了他出生的背景及其对征服其祖国的殖民主义大国英国的仇恨。
穆斯塔法·萨义德生活地点的变化也与英国和苏丹之间的殖民与被殖民有关。在小说中,另一位主人公叙述者打开了穆斯塔法·萨义德的护照,证明“护照的签发日期是在1916年,签发地点在开罗,并且于1926年在伦敦续签”。1916年,英国和法国签署了赛克斯-皮科(Sykes-Picot)协议,该协议正式被称为亚洲未成年人协议,定义了双方在西亚各自的影响和控制范围,该范围即指一般意义上的阿拉伯半岛。次年,即1917年,阿拉伯半岛反抗奥斯曼帝国的阿拉伯起义发生了。虽然上述协议和起义没有直接触及苏丹问题,但是,苏丹不可能完全免受邻近地区发生动乱的影响。此外,作为阿拉伯世界的一部分,苏丹也不可能远离忧虑和担心。穆斯塔法·萨义德护照续签的那一年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诞生年,她的生活见证了英国的衰落。
1953年,埃及的新领导人废除了君主制,其中一位新领导人的母亲是苏丹人,并且决定放弃埃及对苏丹主权的主张,也结束了英国在苏丹的统治。次年,埃及政府和英国签署了保证苏丹独立的条约。1956年1月1日,苏丹宣布正式独立。在《北迁季节》中,穆斯塔法·萨义德于1953年在尼罗河的洪水灾难中消失,这与欧洲帝国主义在阿拉伯世界历史上的里程碑大事件相吻合,穆斯塔法·萨义德的生平象征着苏丹与英国殖民历史之间的相互关系。因此,他在比喻和心理意义上是帝国的产物。这个论点为穆斯塔法·萨义德从苏丹失踪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是苏丹人,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他也是大英帝国的产物,因此,随着英国殖民势力从苏丹撤出,他也必须消失。
作者塔耶布·萨利赫自己的生活与《北迁季节》中穆斯塔法·萨义德的生活有很多共同之处,说明萨利赫本人在用自己对问题的理解和吸引读者注意力的方法,写出了穆斯塔法的故事。这使得对穆斯塔法·萨义德身份建构的内心斗争和痛苦的描述更具说服力,而小说中的绝望和无助的信息也更加真实和引人注目。塔耶布·萨利赫于1929年出生于苏丹,曾在喀土穆和伦敦学习,而在小说中,1929年穆斯塔法·萨义德收到了他的英国护照。作者将这一年编织进了穆斯塔法·萨义德的生活,以表明他们这种意义上的重叠;另一方面,穆斯塔法·萨义德和作者的教育背景非常相似。虽然后来塔耶布·萨利赫曾在英国广播公司工作,但是,据考证他最初是打算从事农业工作的,这与穆斯塔法·萨义德在从英国回来后对苏丹农业项目的贡献相一致。萨利赫作为阿拉伯文学的主要人物,专注于描述苏丹农村地区,探索在国外留学过的苏丹知识分子之间复杂的文化冲突问题。《北迁季节》为他赢得海内外声誉,在世界各地也已得到重视。
四
世界上近85%的国家曾一度被欧洲国家殖民。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以前的殖民地国家一直在为争取民族解放而斗争并最终获得独立和自由,这种进步影响着国家身份的各个方面:政治、历史、文化、语言和文学。文学评论家们对反殖民化的历史、政治和社会影响非常感兴趣,特别是在非洲、澳大利亚、印度和加勒比地区,后殖民文学在这些国家产生的文献记载了其人民为创造一个新的、混合的民族身份和个人身份而进行的斗争。阅读和重读这些描绘过去殖民社会的小说,目睹被殖民国家的苦难,深入剖析东西方之间的鸿沟,并在后殖民小说中发现一些反映多样且不可思议的历史,对曾被殖民化的国家的未来是有巨大意义的。《北迁季节》就是很具代表性的这样一部文学作品。
后殖民主义研究领域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日益突出。一些学者将其在西方学术界的兴起与爱德华·赛义德(EdwardSaid)1978年出版的《东方主义:西方对于东方的观念》(Orientalism:Western Conceptions oftheOrient)联系起来。尽管在这个领域对“后殖民”一词的定义上存在着相当大的争论,但从非常普遍的意义上说,这是有关欧洲国家与他们在近代殖民的社会之间相互作用的一个视角。帝国的形成对后殖民历史、经济、科学和文化的影响,殖民社会的文化生产,女权主义和后殖民主义,边缘化人民的代理,以及当代经济和文化背景下的后殖民状态,都成为该领域的一些广泛课题。“后殖民主义文学理论”的思想源于欧洲理论无法充分处理后殖民主义文学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帝国主义的扩张对其自身的当务之急和权力产生了根本性的不稳定影响。后殖民主义理论在其最简单的定义中可以被描述为一种理论话语,它产生于欧洲殖民主义时代之后的背景中,试图解决任何社会形态中被边缘化、被剥削、被替代的价值观的情况,试图分析决定殖民地他者的作品的情况,范围包括各种文化之间以及“大都市”和“乡郊”之间的迁移模式和运动。在文学中,后殖民理论是指书写过去或现在被殖民国家和殖民国家相关的文学作品,它特别关注:(1)殖民文化的文学方式扭曲了殖民地人民的经验和现实,刻画了他们的自卑;(2)殖民地民族的文学,他们试图在不可避免的差异面前阐明自己的身份,重新找回自己的过去;(3)殖民地国家文学对殖民地国家语言、形象、场景、传统等的使用方式。
显然,从作家塔耶布·萨利赫的个人经历和我们对后殖民的理解,《北迁季节》可以归为后殖民文学创作。其实,对后殖民文学作家的界定并不是一个死板的限制,而是为了强调作为后殖民文学的创作者,他应该对不同文化、语言、宗教的冲突有所体悟,只有这样,他们的作品才会具有后殖民文学的特质。另外,对于《北迁季节》作品本身,其内容也符合后殖民文学文本的一些较明显的共同特征。第一,后殖民文学是跨文化的。它所表现的是至少两个民族甚至多个民族之间的文化冲突,两种或多种文化在冲突中交融和变异,而《北迁季节》正是符合这样的特征。它不仅表现了东方(苏丹)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冲突,还表现了来自第三世界人眼中的第一世界人,以及两种文化中所存在的交融与变异。第二,后殖民文学都有强烈的历史感。后殖民文学文本中很多涉及殖民侵略的历史和殖民地人民反对殖民霸权的历史。《北迁季节》通过对叙述者和穆斯塔法·萨义德两位主人公的描述,特别是对穆斯塔法·萨义德怪异的反殖民方法和行为的描述,展示了这样的历史。
塔耶布·萨利赫的作品《北迁季节》很独特,他跟其他阿拉伯现实主义作家不一样,其移居经历赋予了他关于不同生活和世界不同文化的丰富经验。他较多地受到一系列英语作家和诗人如斯威夫特、康拉德、福克纳、莎士比亚和叶芝等人的影响。萨利赫的叙述让非阿拉伯读者很容易透过他的视角看到作者对阿拉伯文化遗产、伊斯兰教、穆斯林和苏丹人特性的感悟和理解,特别是他的作品以苏丹北部的农村为背景,详细地描绘了苏丹农村居民的生活方式、习俗及信仰。他的作品所表现的为东西方文化冲突、农村与城市的差异、进步与落后的斗争等主题,哪怕是遥远的中国读者阅读,也能了解小说中和现实生活中后殖民非洲人民性格的鲜明特点,了解非洲生活无论是在政治、经济、社会或者文化上等各个方面都有着的矛盾和灾难,也能体会到非洲阿拉伯文学的魅力。
五
《北迁季节》于1966年首次在贝鲁特(Beirut)出版,被认为是20世纪最重要的阿拉伯小说之一。作品通过对叙述者和穆斯塔法·萨义德这两个人物的个人经历进行的观察和分析,描述了20世纪20年代的国际大都会伦敦和苏丹北部的农村,对英国和非洲两种不同文化之间的移民与跨文化交流提供了批判性的观察。《北迁季节》关注到了移民问题及其对移民不可避免的影响,将穆斯塔法·萨义德作为一种西方文化的攻击者,以性剥削作为一种报复形式,将叙述者视为东方文化的被动捍卫者,生动地表现了北非的后殖民文化现象。
叙述者和穆斯塔法·萨义德这两个人物,均反对殖民文化。他们是西方文化的产物,他们处在新的社会和文化转型的边缘,努力在新与旧、南与北、西与东、黑与白,传统主义和阿拉伯世界的现代性中生存。然而,穆斯塔法·萨义德在社交和智力上更加活跃一些,并且,参与到了英国社会生活当中,而叙述者并不觉得自己是这个英国社会的一部分。叙述者曾这样表达:“我只是表面上与他们生活在一起,我既不爱他们也不恨他们。我过去常常把这个小村庄的形象珍藏在我的脑海里,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能看到它的想象力。”在整本小说中,读者观察到了殖民化过程的被逆转,尤其是穆斯塔法·萨义德“我将用我的阴茎解放非洲”的表达。除了穆斯塔法·萨义德作为伦敦讲师的社会地位之外,我们也意识到,穆斯塔法·萨义德也因为他对希拉·格林伍德(SheilaGreenwood)、伊莎贝拉·西摩(Isabella Seymour)和安·哈蒙德(AnnHammond)等西方女人的凶残和欺骗的玩弄,而获得了对欧洲人的控制权与快感。在某种程度上,她们对他的选择表明,在身体上和心理上,穆斯塔法·萨义德实现了对她们进行殖民化。就如同有学者所指出的,穆斯塔法·萨义德到达英格兰时,他的北方精神变得与女性化的其他人联合起来。这里的“其他人”,是指按字面意思征服和拥有女人。与此同时,穆斯塔法·萨义德也宣称自己是“殖民者”。在意识到穆斯塔法·萨义德一直在欺骗她们之后,除了让·莫里斯(JeanMorris)之外,所有被欺骗的女性都在失望中被迫自杀了。
西方观念在穆斯塔法·萨义德身上占据优势的另一个关键时刻是在审判的场景中。尽管他的律师努力要求无罪释放他,但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惊呼:“我是一名必须决定自己命运的入侵者(殖民者)。”当马克斯韦尔·福斯特·基恩(MaxwellFoster-Keen)教授试图通过声称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他的思想能够吸收西方文明”,试图拯救他免受指控和绞刑时,穆斯塔法·萨义德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却在说:“这是不真实的,是一种捏造。是我杀了她们。我是口渴的沙漠。我不是奥赛罗(Othello),我是个谎言。你为什么不判我被绞死,这样,就可以杀死谎言。”也许死亡是消灭他欺骗性格和充满谎言的生活方式的唯一解决方法。通过这种方式,他可以摆脱悔恨,并且,结束奥赛罗也暴露陈规定型的生活方式。当伊莎贝拉·西摩(IsabellaSeymour)向他询问他的种族时,穆斯塔法·萨义德首先表明“我就像奥赛罗阿拉伯/非洲人”。但是,在审判期间,他又强调了他与奥赛罗的区别,这是对东方心态的挑战,他和奥赛罗都限制种族描述和刻板印象,这并不能反映现实。事实上,他的矛盾观点确实表明,面对强加的标签和陈词滥调,他有多难找到自己的真实身份。
穆斯塔法·萨义德是殖民主义的遗产,是西方文化教育、观点和倾向的产物。他觉得自己处于一种控制和权力的位置,可以按照他的命令征服西方,他通过对西方女人实行权力来证实这一点。穆斯塔法·萨义德于1898年出生在喀土穆,这是英国军队在奥姆杜尔曼战役中血腥击败苏丹人马赫德部队的一年,这标志着苏丹人反对英国侵略的最终崩溃。然而,穆斯塔法·萨义德的生活并没有被动地接受这种失败,而是试图象征性地“逆转”现代欧洲殖民主义的历史。小时候,他很快就接受了西方教育,从苏丹的一所当地学校,开罗的一所英国学校,到英格兰的一所大学,他追求着自己的学业。在他被任命为伦敦大学经济学讲师之后,开始了把殖民主义还给殖民者的计划。然而,穆斯塔法·萨义德与欧美人的激烈对抗是通过让他介入其殖民过程的让·莫里斯进行的。她似乎已经重新殖民了东方的象征穆斯塔法·萨义德。她通过不同于其他女性受害者的陈规定型的种族描述来羞辱穆斯塔法·萨义德,从而触及了他的弱点。例如,伊莎贝拉·西摩说,“惹恼我,你是非洲恶魔。在你神殿的火焰中烧我,你是黑神”,希拉·格林伍德惊呼道,“你的黑肤色是多么奇妙!魔法、神秘与猥亵的颜色”。而安·哈蒙德则用这些话来崇拜他:“你是穆斯塔法·萨义德,我的主子和我的主人……我是沙珊,你的奴隶女孩。”另一方面,让·莫里斯知道穆斯塔法·萨义德的伎俩,当他告诉她会杀了她时,她挑衅地刺激他道:“我亲爱的,你不是那种杀人的人。”就此,穆斯塔法·萨义德体验了“一种耻辱,孤独和失落的感觉”。特别是当让·莫里斯宣布她会恨他直到死亡时,穆斯塔法·萨义德再次感受到了自己是西方的奴隶和猎物,尽管他的社会地位和文明的外表使他在英国社会中得到了认可。穆斯塔法·萨义德意识到欧洲人希望他忘记自己的智力,从而在他们眼里保持野蛮的状态。因此,他决定留在国外,通过拒绝这样做,来对英国发动战争,通过保持对他的智力的掌握,穆斯塔法·萨义德击败了欧洲人的狼子野心。然而,穆斯塔法·萨义德的胜利最终也因让·莫里斯而结束。显然,穆斯塔法·萨义德承认“曾经是猎人,我已经成为采石场”。这种逆转导致他作为一个悲剧英雄而垮台,并且,摧毁了他在英国社会中的尊严。对于被击败的英雄而言,除了回到家乡之外,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他想把技能和知识传授给自己国家具有革命力量的人。
实际上,就殖民主义而言,我们可以将《北迁季节》称为一部双重面孔反映在受害者身上的文本。该文本有时隐含有时又明确地攻击殖民主义。也许,西方通过武力、暴力和权力把文明带到了落后而无知的东方,但是,又怎么能想象受害者会采取同样的策略来报复加害者呢?穆斯塔法·萨义德描绘了这样的殖民活动:“船首先航行于尼罗河,这些不速之客手持枪支而不是面包,他们在这里的铁路最初是为运输部队而建的;他们建造了学校,这样可以教我们如何用他们的语言说‘是’。他们向我们输入了最大的欧洲暴力细菌。”这种殖民主义的虚伪刺激了受害者用同样的暴力方法和政策反对殖民主义,反映了残酷的双面的殖民活动。对穆斯塔法·萨义德和其他殖民受体而言,暴力就像是一种致命疾病的细菌。因此,在审判期间,他把这些话作为他内心的想法:“是的,亲爱的先生们,我作为一个入侵者进入你们的家园,就像向你们注入了历史血脉中的一滴毒药。我不是奥赛罗,奥赛罗是个骗子。”
六
《北迁季节》的中心主题之一是妇女在父权制阿拉伯社会中寻求身份、正义和意义的立场,该社会将妇女仅仅视为性对象和低于男人的东西。在《北迁季节》中,穆斯塔法·萨义德的妻子,霍斯娜·宾特·马哈茂德(HosnaBintMahmoud)是被压迫的女性,她被迫结婚,并且在生活的各个方面成为受到剥削的典型。由于殖民时期的过去,苏丹的所谓“文明使命”在苏丹发生了一些变化,这是不可避免的。然而,马祖布(Mahjoub)告诉叙述者:“世界并没有像你想象的存在那么多变化。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水泵的变化不同于水车,铁犁的变化不同于木制的犁,开始送我们的女儿上学了,出现了收音机和汽车,我们开始学习喝威士忌和啤酒了,亚力酒(一种亚洲产烈酒,用椰子汁、糖蜜或枣酿制)和小米酒不再那么时尚——但是,即便是如此,一切都还是自己的本来面目。”尽管日常生活中存在所有这些社会发展,但是,在村庄里,似乎仍然不能完全倾覆父权制控制妇女的传统观点。《北迁季节》强调了这样一个痛苦的现实:即使乡村妇女听从于男性同伴,霍斯娜·宾特·马哈茂德也会受到谴责,因为她在穆斯塔法·萨义德失踪后拒绝嫁给衰老而强悍的男人瓦德·雷耶斯(WadRayyes)。面对叙述者,霍斯娜清楚地表达“如果他们强迫我结婚,我就会杀了他,然后杀死自己”。尽管叙述者承认对霍斯娜的爱情,但是,叙述者通过接受与霍斯娜的婚姻来逃避发挥积极作用——阻止她被迫结婚。相反,他更喜欢保持被动,并且,尽管他在这个强制性的社会中感到沮丧,他也还是故意忽视了她的悲惨结局。霍斯娜最终做出不可想象的事,而且,对于村民来说,这是无法形容的:她反对父权制的虐待行为,阉割和杀害了代表传统文化的最糟糕的人物瓦德·雷耶斯。
《北迁季节》巧妙地将霍斯娜·宾特·马哈茂德描绘成了现代阿拉伯女性诞生的代表。她自己决定牺牲,并且,毅然挑战父权制。霍斯娜·宾特·马哈茂德是苏丹未来女性的先驱,旧的制度没有让她活在当下,没有让她过她的生活。她被一个保守的男性社会视为一个不雅、疯狂、城市化的女人,这种社会宽恕了衰老的瓦德·雷耶斯对她的要求。尽管如此,霍斯娜的反抗还是意味着阿拉伯世界妇女新阶段的开始。霍斯娜在村里完成了穆斯塔法·萨义德在英格兰未能做到的事情:她改变了这个村庄看世界的方式,并影响了历史。
作为一部后殖民主义文学文本,《北迁季节》讲述的是在西方世界生活过一段时间之后,两个双重人物试图在自己的家乡找回自我的故事。小说中可以找到爱德华·赛义德关于东方形象与刻板印象的一些话语。主人公穆斯塔法·萨义德在小说中被描绘成了“邪恶、野蛮,异国情调,和神秘的黑神”。他追求他的欲望和乐趣,在反转殖民阶段,只是将此作为一种报复殖民者的方法。这部小说直接或者是间接地批评了殖民主义,并且,展示了殖民主义如何应付对遭受同样心理反击的反对殖民主义的受害者施加暴力的影响。在心理上,穆斯塔法·萨义德试图摧毁他所有的女性受害者,并通过欺骗她们来驱使她们自杀。在某种程度上,穆斯塔法·萨义德通过对这些女人强加一种心理帝国主义来重写帝国主义。在小说结束时,我们清楚地看到,在现代化的边缘,在父权制社会中,每个角色都在努力创造他们的死亡或者是重生。霍斯娜蔑视传统后殖民世界;穆斯塔法·萨义德想要扭转殖民主义。叙述者在两种不同文化之间的客观立场。叙述者在想象中对家乡的强烈感受;叙述者面对令人沮丧的父权制;以及叙述者作为被动角色面对阿拉伯人限制妇女权利和自由,都具有重要意义。
也许,“非殖民化”和生活在非强制性文化中会是一种完美的解决方案。这样,可以根据个人自由和性别之间的正义,在没有种族和文化陈规定型观念的情况下,播下现代社会的种子。在穆斯塔法·萨义德可能已淹死在尼罗河的谣言之后,叙述者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并且,像他的双重性格一样,由于一种即时精神障碍,他跳入了河中。但是,他突然又反对死亡,最终,选择了生命。他提出了这样一个借口:“我要选择生,我会活下去,因为我要尽可能长久地和亲人们呆在一起来享受天伦之乐,我身上还负有应尽的责任。如果我得不到人们的宽恕,那我就应当努力让人们把我忘却。”尽管他充满怨恨,但是,他仍然感到有责任维持自己的生命。正如穆斯塔法·萨义德自己所说,他不是奥赛罗,奥赛罗只是一个捏造的东方观点。只有当小说人物角色反对东方心态并且反对刻板印象时,他们才有可能达到真正令人满意的生活。当叙述者打开穆斯塔法·萨义德的日记时,他在第一页上发现了他的奉献:“这种奉献是给予那些用一只眼睛看世界的人,用一种语言说话,将东西看成单纯的黑色或者是白色,单纯的东方或者是西方的那些人。”这种奉献表明,在没有两只眼睛的情况下,在没有两种语言的情况下,或者是在不以一分为二的观点看待事物的情况下,很难理解所有文化和跨文化体验的混合性质。而《北迁季节》则表明,双重身份和文化的必然性是跨文化遭遇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