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冰城,树叶冒出了新绿,小草发出了嫩芽,深紫浅紫的丁香花,热闹地开满了大街小巷,馥郁的芳香,在整个城市上空穿行。
天气还没有那么热,浅浅淡淡的阳光透过树影,细细碎碎地散落一地。风很柔,很软,偶尔轻轻吹过,就如同一袭光滑的丝绸一般,在耳际,在鬓边,无声无息地悄悄滑过。风过无痕,岁月无声,可是,却总有一些无法斑驳的记忆,会在时光深处,穿云涉水,跟着五月的风,纷至杳来。
【榆钱儿】
榆钱儿是榆树的种子,学名叫榆荚,因为它酷似古代串起来的麻钱儿,故又名为榆钱儿。
“榆叶抛钱柳展眉,隔墙榆叶散青钱”,一场春风过后,累累的榆钱儿,便沉甸甸地挂满枝头了。新生出来的榆钱儿脆甜绵软,清香爽口,尤其是一场雨后,榆树上那一嘟噜一串的榆钱,更是绿油油,嫩生生,若吃上一口,更是凉丝丝,甜津津,美味无比。
小时候,孩子们没有太多的零食吃,于是,这个季节的榆钱儿,便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美味了。榆钱儿刚长出来的那几天,是最脆嫩最好吃的时候,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孩子们就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上树的上树,爬墙的爬墙,一些低矮树上的榆钱儿,很快就会被采摘一空。
通常这种情况下,都是男孩子们骑在树杈上,一把一把地撸下还带着雨滴的榆钱儿,大口大口地吃,偶尔也会有胆大的女孩子,爬上高高的大墙,伸手去折低矮的榆树上的树枝,而像我们这种胆小的女孩子们,就只配眼巴巴地站在树下,仰着头,无比崇拜地看着树上那些“威风凛凛的勇士们”,然后等着他们“发善心”的时候,扔下一个或者几个带着榆钱儿的树杈来。
幸好,幸好那时候我有一个雷打不动的“神兵”,那就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哲,一个爱调皮捣蛋的男生。哲平时学习成绩不是很好,又因为是留了一级到我们班的,所以,就比我们的年纪都要大,在班里,也是顽劣不堪,就连老师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别说他的父母了,更是管不听他。可就是这样一个男生,却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年到榆钱儿下来的那几天,只要我隔着学校那面高高的院墙,冲着他家的院子喊上几声他的名字,下一秒钟,他就必定会从院墙的那面,准时地露出他的笑脸,然后,二话不说,蹭蹭蹭地就爬上树梢,每次都是爬到高得不能再高的地方,然后挨个指着长满榆钱儿的树枝不厌其烦地问我要哪一枝。那时候虽然我们还都很小,也都很单纯,但是,还是隐隐有了虚荣心的,所以,在树下围着的那么多女孩子们面前,我常常是觉得很自豪的。于是,就在我指指点点的挑剔中,他会连续不断地把我选中的结榆钱儿最厚的那几串树枝,扔下地来。
当我抱了满满一怀的榆树枝准备要回家的时候,他便会从高高的树上直溜下来,他下来的速度特别快,好像只是那么一滑,就从树上溜到那堵高墙上,然后,也不看我一眼,就直接跳到另一侧他家的院子里去了。每到这个时候,我在墙的这一侧,就会听到他妈妈骂他的声音,骂他天天上树,把裤子都刮破了好几条什么的,可骂归骂,吵归吵,当我隔天在大墙的的这一侧再次喊他的名字,他还是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大墙上,然后利落地爬上树去,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我小学毕业。
上了初中以后,我家搬到了城里,一直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竟然都再也没有见到过他。那些年,听说他因为考学的事儿,精神有些错乱,几年前我妈妈说有一次在街上看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神还明显的有些呆滞。我妈妈当时问他,还认不认识她了(因为哲没留级的时候,曾经做了两年我妈妈的学生),在我妈妈的潜意识里以为他会说认识,你是**老师之类的话,可据说他当时愣愣地看了我妈妈一会儿,倒是恍然大悟般地说了一句:“我认识,你是非非的妈妈!”
在后来听妈妈对我讲这件事的时候,我的心里,竟然觉得有些微微的疼,也有些微微的柔软与怜惜。前些日子,在我弟弟的婚礼上,我见到了哲的妹妹,听她说经过治疗,哲的病在几年前就慢慢好了起来,娶了一个农村的老婆,日子过得虽然辛苦,倒也算是很如意。
如今,又到了这个季节,又到了榆钱儿挂满枝头的时候了,看着那些寂寞地挂在枝头上无人问津的榆钱儿,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想起那个曾爬在高高的树梢上,一遍一遍耐心地问着树下的我想要哪枝榆钱儿的男生。
【野菜】
“三月三,山苦菜钻天”,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每到阴历三月初三一过,大地里的野菜,便都纷纷地钻出地面了,但是由于地域的原因,北方的春天还是来得比较晚,大都是要等到阴历四月初,草木才能够发芽,野菜才刚能够冒尖。
小时候,农村的春天好像除了土豆,就没有什么青菜可以吃了,所以,便会有“苦春头”一说,于是,一到了野菜冒尖的时候,就会有三三两两的人们,满山遍野地去挖野菜了。
那时候我家的条件还是很好的,不用常挖野菜吃,但是,为了图新鲜,偶尔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放学了的我,也会跟上堂姐她们,挎着小筐,拿一把小刀,跑到大地里去挖野菜。
那时候最常见的野菜就是苦菜,由于我不经常接触这些,所以对于苦菜的模样,就一直比较模糊,总是弄不清楚,经常会把一种她们叫做“鸭子食”的野菜当做苦菜给挖回到小筐里,然后给姐姐们看到后,就会引起一场大笑,笑我把鸭子吃的东西,当做宝贝一样挖回来。
小根蒜也是经常见的一种野菜,那是一种和小草一样形状的野菜,通常是一丛好几棵长到一起,只是它的根部,像一个小小的蒜头,吃上去会有淡淡的蒜味。对于小根蒜,我也是跟着姐姐们观察了好久才不至于把它和青草弄混的。最初,我经常是守着一丛青草,挖呀挖,好不容易挖到根了,才发现它根本没有那小小的蒜头根。经过仔细观察,我后来终于知道,小根蒜的叶子是圆的,而青草的叶子是扁的,却又常常因为没有耐性,总是等不及用小刀挖到根部就心急用手去拔,然后,就会把千辛万苦找到的小根蒜那最好吃的蒜头,留在土里了。
小时候,从姐姐们的嘴里,知道有一种叫“酸浆草”的东西,说是那个东西的根茎,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可我从来就不认识什么叫酸浆草,只偶尔从姐姐们那里尝到,感觉是很好吃。也许是那个年代,小孩子根本没有什么零食吃吧,所以,一把酸浆草,就是打发嘴巴最好的东西了,于是我也学着姐姐们去寻找这种酸浆草,因为不认识它的样子,就错挖了一些不知道叫什么的植物,吃起来道也是有些酸甜的味道,却被姐姐们看到大惊小怪地给扔掉了,说那种草,是有毒的。
转眼,又到了野菜满山生长的时候了,那天和妹妹去逛街,看到公园里,有老人在草坡上挖野菜,不由得心生感慨,就和妹妹提起了小时候挖野菜的事儿。妹妹一脸愤恨地说,可不,那时候一到了春天就去挖野菜,就那个“破酸浆”,都说好吃,可我一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它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
【裙子】
五月的北方,虽然有时候还是有些凉意,但是,许多爱美的女孩子们,早就按捺不住地换上了薄薄的衣衫,而更有一些为了“美丽冻人”的,居然早早就穿上了各式各样的裙子,风情万种地漫步在街头巷尾。
我看着大街上飘着的五颜六色的裙子,不禁感叹现在裙子的花样繁多。连衣裙,迷你裙,吊带裙,套裙……每一款裙子,都有它属于自己的特点和美丽,色彩斑斓的裙裾飞扬在五月的新绿中,无疑给城市街头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看着眼前飘过的这些裙子,我就忽然想起了我的小时候,那时候,穿裙子的女孩子似乎很少,不知道是没有裙子,还是受封建思想的影响而羞于穿裙子。
那时候,最常见的就是花布裙子,所谓的花布裙子,就是扯一块花布,随便裁剪一下缝制好以后,在腰上穿上松紧带的那种“简易”裙子。而稍稍流行一点儿的裙子就是“百褶裙”,那时候的“百褶裙”,一般都是纱料的,是平日很不常见的,如果谁要是拥有了一条“百褶裙”,那可是要让女孩子们做梦都要笑醒的。
记得在我五年级的那年,我和妹妹很幸运的每人拥有了一件连衣裙,那个年代,连衣裙还不叫连衣裙,因为它是从苏联流传过来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连衣裙都叫着它的泊来语“布拉吉”。那两件连衣裙,是我妈妈去省城开会的时候买回来的。记得妹妹的那件是天蓝色的,我那件是淡粉色的,穿在身上,漂亮得很呢。于是,我就天天盼着夏天快点到,因为夏天到了,我就可以穿上那条漂亮的连衣裙上学了。
可是,当夏天如约而至的时候,我却不敢轻易地穿上裙子上学了,因为,我们班里的女生,还没有一个穿裙子上学的,无论天气怎样炎热,大家都坚持穿长裤。于是某一天下课的时候,我们几个平时要好的女生便悄悄围在一起商量着明天都必须要穿裙子来上学,商量完之后,还郑重地互相发誓:谁不穿,谁就是小狗!
一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在我们商量完的当天晚上睡觉之前,我就把裙子找出来放在枕头边上了,一边看着,一边还想象着第二天穿上它的样子。我猜,女生们一定都会羡慕地围着我,一边七嘴八舌地打听是从哪儿买的裙子,一边会爱不释手地摩挲裙子上精巧的绣花和别致的蕾丝花边,而男生们,说不定也会在远处偷偷地打量我这件漂亮的连衣裙的,就这样,我一边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一边渐渐地笑着进入了梦乡。
可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天气似乎不像平时那么热,尤其东方还有一大片云彩,也许这天说不定是要下雨的,要是下雨,那别人就不可能穿裙子了,要是我一个人穿了裙子去上学,那么,那些男生的眼光,说不定就只会围着我一个人转,那可有多难为情呀。我一边自己在心里这样劝自己,一边又在心里悄悄懊恼这个鬼天气,然后匆匆穿上长裤,跑向学校。果然,前一日约好穿裙子的女生,一个都没有穿,大家的理由都一样:怕下雨。可是,刚过了半个小时不到,天气就晴好无比了,烈日炎炎,熏得风都是热的。于是,大家又凑在一起,一面互相埋怨不穿裙子,一面再次发誓约定:明天,无论什么样的天气,都必须要穿裙子,可到了明天,却又都和约好了的一样,谁也没有穿。
就这样,我的那条裙子,一直寂寞地躺在柜子里,一直到那个学期结束放了暑假,它也没有在我们班的男生女生面前骄傲地出现过。等第二年夏天再拿出来的时候,我却已经长高了,再也穿不进去了。
【结束语】
正当我面对着街上满目绚丽的裙子缅怀我小时候那条寂寞的淡粉色连衣裙时,一阵风来,吹乱了我长长的头发,也吹乱了我那些纷纷扰扰的思绪。
于是我知道,那些曾经逝去的岁月,就如同远去的流水一般,永不可能回头了,有一些往事,也会慢慢随着时光的流转,渐渐浅淡了痕迹。可我更清楚地知道,总有那么一些记忆,永远不会消逝,也永远不会斑驳,就如同草地上那些星星点点的小野花,无名无姓,无声无息,却只要一场和风细雨,便会一点一滴生动鲜活地又一次摇曳在这个五月的书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