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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太阳长大

时间:2023-10-06    来源:馨文居    作者:周东坡  阅读:

  早上,我铁下心来质问妈:“我的成绩不如旺儿哥,您想过让我辍学吗?”平日伶牙俐齿的妈,这回被我的话堵得咕噜咕噜咽唾沫。旺儿哥紧跟着说:“婶儿,你若帮了我,我大学毕业了,一定报你的恩!”妈好久不说话,时间沉闷得如一口枯井。旺儿哥也像一个杨树桩子杵在妈的房间里。

  我又拽着他再去踏爸的门槛儿。我一个劲地怂恿他:“我爸与你姓一个姓,他一准儿会向着你的。”中午到了爸的单位,进门我就给他一闷棍:“爸,我不是一块读书的料,您让我去打工吧!”爸愣了好半天,眼珠子骨碌碌地在我俩身上转。最后他一拍桌子,当着那多人的面数落起旺儿哥:“各家有各家的情况,宇儿生长在城里,不读书难道种田去?你的成绩是好点,可是有什么用?你哪个亲戚能有七八万块去供你读高中和大学?就是你爹妈都还在,不见得能从土坷垃里刨出这么多钱来!”说着说着,我爸就气呼呼地点燃了烟,瘦削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吐着烟雾,黑着脸不说话了。

  旺儿哥默不作声,我的眼泪却直往外漫:“爸,旺儿哥可是你的亲侄儿啊!”

  爸狠命地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眼睛像把刀一样剜着我,嘴巴却闭得像铁闸门。我抽抽嗒嗒地软下来再求情。旁边旺儿哥直用胳膊肘捅我,可我偏偏要说:“是你们老教育我要帮助旺儿哥读书。现在他的成绩比我争气,你们为什么又甩手不管了呢?”

  “哪个甩手不管他?”爸气得像一发突然爆炸的炸弹,“他是晒太阳长大的吗?我们从他三个月大就开始帮他,宇儿,你不能把旺儿教唆得这么没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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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脑海里放起电影来。有一天,数学老师正专心致志地站在旺儿哥身边看他做题,他如临大敌,霍地站起来,支支吾吾地说:“老师,这次的资料费,过两天我一定交。”老师反而被他吓得连声“哎哟”,手里的教案都惊落到地上了,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幸亏旺儿哥的成绩总是在班上名列前茅,老师和课代表也总习惯宽限他几日,有时候还替他垫一些资料费。

  我乞求妈继续供养旺儿哥读高中。她把手掌当蒲扇摇了,说:“你懂什么,别瞎掺和。”我跳起来嚷嚷她冷酷无情,她却给了我一对白眼,鼻子里哼了一下,说:“旺儿一直是晒太阳长大的吗?说我冷酷无情?”

  今儿是高一开学的最后一天,早上我和旺儿哥都很着急,我就那样逼问妈。其实,我觉得旺儿哥倒真像是一株植物,给他关照最多的不是阳光又是什么?我寡居20年的奶奶是用米糊糊把我旺儿哥从三个月时喂大的,我的四个堂姐姐有两个送了人。大堂姐出嫁时噙着泪对黄黄瘦瘦的旺儿哥说:“姐姐今后不方便管娘家的事了,你自己好歹把初中读完,跟随村里人一起打工去吧。”旺儿紧紧咬着嘴唇不说话。二堂姐前不久也给旺儿哥打电话,说村里像他一般大的学生娃,没几个读高中的,大家都是很早出来赚钱。几个亲戚哪家也不消停,她不停地说:“你还是早点自立吧。”旺儿哥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是从来不肯答应。

  那天晚上,旺儿哥挤在我屋里睡觉,我轻声问他:“要是当初奶奶把你送人了,你觉得你的情况会比现在好些吗?”旺儿哥想都没想,就满脸漾着笑意说:“肯定好些,上高中读大学都没问题。”听了他的话,我的眼眶一热一热的,幸而天黑,旺儿哥看不到。

  从爸单位回到我屋子里,旺儿哥一言不发,他麻麻溜溜收拣好自己的行李出了门,我拉住他的胳膊问:“你回乡下吗?”

  “不,”旺儿哥一甩胳膊硬气地说,“我就不相信太阳能把我晒死,我打工给自己挣学费去!”

  旺儿哥大步流星地走了。夕阳照得他一身金辉。他的个头还没有长到一米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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