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是在这样一个雪天认识的,我回到她坐过的连椅上描绘她写下的那两个字,生活。不然真的就被雪覆盖,看不清了。那个雪天我们很自然地站在雪地里,走在公园落满雪的草坪上,分手前,她在雪地上写下了她的手机号,我记下来,打给她。就这样,我们建立了联系,我们的相识竟是从雪天的搭讪开始的。
我努力回忆着我们的关系,我们之后的交往,断断续续地交流,转眼十年、十几年了。她原来就在我们公司附近的一个茶馆里,那时候她是一个服务员,穿着那种中式的缀着一朵朵茶花的带襟的服装。我是偶然去那个茶馆和她邂逅的,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是她。后来我去那个叫“春来”的茶馆里多起来,我们的接触有一段时间比较频繁。我们又去过公园,去找过她写字的连椅,在那条连椅上坐着,我们说话,但话不多。或许是情绪和内心的气质些许相投,我们可以有偶尔的相约,一起吃饭,在又一个雪天里走过。后来,我离开了那家公司,去另一个单位编一本杂志,她也几乎同时离开了茶馆。我知道,她迟早会离开的,她不适合去做一个泡茶端茶的服侍,她有一个不安的内心,她在旗城的不甘,对生活的不甘我能看出来,听出来。再之后,我们失联,大约在失联两年多后又重新联系上,我收到了她一条短信,显示的另一个手机号,幸亏我的手机号码一直没变,我们又续上了联系。我回忆不起来我们重新恢复联系后,是在哪儿见的面,只记得是一个雨天,她让我去文化路上等她,我站在一个报刊亭旁边,在树下避雨。雨是在我到达文化路时下的,迷迷蒙蒙的雨打在树叶上,树叶在雨里翘动,时而有树叶从雨水里落下,落叶上的雨珠在慢慢移动。她来了,手里多拿着一把伞,之后去了什么地方想不起来了,我不是那种太有记忆的人,如果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举动或许我会记住。我们好像没有失联过一样平静,聊到了各自的生活,两年多不见我们似乎放开了,放下了原来有过的戒备。其实人和人之间有什么值得戒备的,有时候交流和倾诉比戒备更加重要,人内心的东西排泄和发泄,如生理上的排泄和发泄是不可梗阻的。她聊到她的家庭,她父母的离异,她从小在一个怎样的环境里生活。当父亲和另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后,她和母亲住在小区的楼上,母亲最开始几乎是要抑郁了,她天天守着母亲,她像一个母亲一样做饭,把饭端给母亲,逼母亲勉强地吃饭。母亲慢慢地从情绪的阴影里挣脱,从抑郁到半抑郁又怎样从半抑郁里一点点地走出来。几十年,母亲就这样一直自己过着。她诉说着她这两年去了省城,在省城的一家公司里工作,自己在都市村庄租赁了一个小房子,那个和她断断续续的男朋友也去了省城,他们有时挤在一起,抱团取暖。她向我描绘着冬天的寒冷,那个房子处于等待拆迁赔偿的状态,没有暖气,冬冷夏热,她在最冷的时候买了一个电暖器,夜里吹得时间长了干燥。母亲去看过她,和她住在那个小房子里,帮她打理着房间,把她攒成堆的衣服洗净,把被褥被罩都洗一遍。父亲也看过她,每次去给她留下些钱,她不要,她说她可以自给,父亲还是给她留下了。
我们那一次就那样聊着,两年之后,我们的聊天在重逢之后竟然变得坦然和坦白,卸下了顾忌。或许,这就是成长,这就是岁月带给人的变化,或许是时间潜移默化了我们。人,永远处于成长的状态,和年龄无关。我和她聊到我的状态,我从公司跳槽去了一家单位,这次可能要相对地固定下来,虽然我还不知道固定对一个人是不是好事。我们分手时天上的雨还在密密麻麻地下着,雨打落的树叶更多,树叶上滚动着雨珠,我能看见雨珠的明亮,在落叶的雨珠上我看到了落叶的悲伤。她带给我的那把小红伞,我说再次见面时还你吧。她摇摇头,我会想着追回我的一把伞吗?她的声音在雨天里变得低沉,送你了,留个纪念吧。我还记得的是,那条路上的音像店里正在播放著名的萨克斯《回家》。
我们的相处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会长期不见,正常的可能是一年只见三到五次,差不多一个季度一次,包括她每年的生日前后我们会见的一次。而她会在我生日的前夜给我发一条“生日快乐”的短信。
又是一年,她结婚了,我们还见,只是见面的次数更少。好像结婚后的第二年她怀孕了,那两年我们的联系基本上是保持着短信的来往,我和她的状况,都是通过简短的信息了解的,很少通电话,虽然我很喜欢她标准的普通话,珠圆玉润。可能处于那个时期的女人情绪是不稳定的,她有时候会接连地向我发送着信息,我尽力地保持着及时地回复,解释她质疑的东西,对她的某些疑惑回以我个人的理解。即使没有见面,也挺温馨。一个男人,在一个流浪的城市,一个陌生的女人从一个雪天成为一个朋友,无话不谈(也许有所隐蔽),对于我也是填补了生活的空虚。现在回想,那几年我都在干什么呢?我在她结婚怀孕的那年进了那一家《幸福女人》的杂志社,本来还要出一本关于男人的杂志,但一直没有实现。我负责编《幸福女人》的两个栏目——“夜语扉扉”和“放飞心灵”;一个是女人对情绪、对生活的表达,一个是女人或男人对灵魂或精神释放的感悟,包括游记,固定的旅行。我并没有从我的工作中得到多大的乐趣,一个漂泊流浪的男人有时会觉得特别无聊,我个人生活处于半胶着的状态,我的那个妻子在两年前已经成为我的前妻,我们经过了三年胶着、冷战,到最后的结束。这可能也是我出来的原因,庆幸的是我们没有留下扯来扯去的孩子,不然我们一辈子会揪扯不清。我的生活中也出现过新的女人,有一个女人和我处于不即不离的状态,我能感觉到她在观察我的发展,期待我的发迹,或者出现什么奇迹我会飞黄腾达。可我一直平淡无奇,我的新剧本还在修改浮沉,至于收益,要等到接收方对剧本满意之后。这中间我卖出去的一个戏曲的剧本,是被另一个城市的同行公司收购的,我参加了剧本的首演,在演出前剧本的稿酬也终于结清,我给了介绍人感谢费。然后,对于新的剧本我还要等待,也许等待会很漫长,会遥遥无期。我每天要参与杂志的编务,除了我负责的两个栏目,杂志社的活动也要张罗,我有时候精疲力竭。在这种情形下,我根本无法去约费丽,而且那是她的特殊时期,我们虽然相见甚欢,聊过很多话题,却还是止于平面。我们萍水相逢的友谊也只是处于一种平常的异性的接触,况且我比她大得多,我在她的面前保持着一个男人的矜持。我承认她很漂亮,最少是我眼中的漂亮,她的鬓角很美,有几绺细发在那里飘逸,在她右鬓角后有一颗圆圆的黑痣,我看到过她的锁骨,锁骨那儿的肌肤丰腴而又白皙。对,我那时候就是这样,平淡又有些狼狈,至于我和费丽在正常的情况下一年会见几次,否则,或许像她那几年忽然去了省城,结婚,生子,也就处于少见或不见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