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回首
几次想去找你,几番踌躇,还是悄悄地走过你的门外,把你家的小楼留在小巷的深处。你窗前的灯光独自温柔地亮着。我不知道,这个像打乱的调色板一样凌乱的都市里,还有没有一颗跟我一样脆弱的心灵;我不知道,这个像车轮一样不停地旋转的时代里,还有没有一个跟我一样单纯的灵魂。我害怕敲开你的门以后,你以陌生人的眼光看我,而我说不出一个字来。
终是不忍,我还是回首。蓦然感到,那盏小小的灯光恍忽是一段交叠缠绵的波浪,淹没我所走过的每一个脚印。为什么要选择漂泊的命运呢?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坐在你家门前的石阶上,有的忧伤并不能被遥远的钟声带走,而心事被隔在门内,像一粒种子,快要破土而出,却还是不破土而出,等得人好不着急。
回首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举动。明知自己已经走过去了,还是要回首;明知回首什么也不可能带来、什么也不可能挽回,还是要回首。这不仅仅是一种姿态。门的出口也是入口,关键看我们怎么走。那棵桂树已经老了,而桂花却更香。
你的心事一直很难猜,于是我干脆不去猜。说不猜是骗自己的。心里依然平静不下来。那盏灯光晃荡在我的心中,我便想,你的书翻到哪一页了?你的日记写到哪一行了?无数的疑问,像春蚕一样,在我的心里蠕动着,痒痒的。
我一次接一次地回首,每走几步就回首一次。你窗前的灯光越来越昏暗,最后消逝在小巷转弯的地方。我的前面是无边的黑暗,由我一个人来走。
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你进进出出,裙子由绿色换成了红色。你的身影闪动在门前的台阶上,一级一级的台阶,因你而生动。深秋时节,夜晚都是寒冷的,你是否知道门外有一个人,甘愿忍受寒冷,仅仅为了等待你来开门?门外的那个人,就像树梢上最后的一片叶子,固执地相信黎明时刻的温馨,颤颤地停留在枝头,期待着你早起时开窗向外张望的那一瞬间。
每个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回首,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影子。你终于翻到了我的手稿,那已经是在很多年以后了。你这才知道我当初的心情。而我回首的时候,你是无关乎人世的沧桑的。
流感
“流感的一次轻微的攻击使人看到灵魂中的荒野和沙漠。热度的些微升高所揭示的竟然是点缀着鲜艳的花朵的草坪和峭壁。”当与疾病久违的我突然陷入流感之中时,躺在床上读到伍尔芙的这段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躯体与心灵正在这间孤独的卧室里进行着一场伟大的战争,跟脆弱和忧郁展开的战争。
你不在我的身边,我只好独自一人来应付这场战争了。我饱含泪水的眼睛望见了窗外大风车转动的声音。流感,使自己与自己的情绪之间也变得如此陌生。
我害怕你看见我病中的焦灼不安,又期待着你来听听我病中孩子般的坦白。平常的日子里,我让自己的面孔如同复活岛上的石像,不动声色。而流感却使我从面具里脱颖而出,不再有什么忌讳的事情了,每一声呻吟都能够获得回音,每一句独白都能够获得共鸣,每一种幻觉都能够获得谅解。你把你的小手放在我的掌心,我的手很热,而你的手很冷。
也许爱情与流感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就像是魔术师忽然把两个找不到缝隙的铁环扣在了一起,令我们目瞪口呆,却永远不明白原委。流感之中,我们的爱情又深入了一层。你伸出手来摸摸我的额头,你的手上似乎有一层淡淡的光泽。我发烧的额头,顿时感到透骨的冰凉。你常常对我冷若冰霜,只有在我患病的时候,才换了一种态度对待我。那么,流感对我是祸还是福呢?
流感不是什么大病,却差点儿击倒了我。我早已对你不设防,心灵深处那片飞鸟也罕至的原野也任由你的犁铧来耕耘。一滴水落到一张草纸上,不断地向四周渗透,我的流感就仿佛是这滴水。你在纵容流感病毒,有你在,病毒便顽强起来。因为你的柔弱,长了病毒的威风。
而我自己,却已然不愿意病毒的离去。我躺在床头看你,肆无忌惮地字都是多余的了。不用写信了,精通文字的人和不精通文字的人,最终获得了完完全全的平等。
尽管如此,当这叠薛涛笺为我们的爱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后,我总是觉得案头空荡荡的。在风沙扑面而来的北京城,我买不到昔日的薛涛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