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五九六九,隔河看柳。”还记得儿时常常挂在口头的民谣吗?
又是一个明媚的春天,我面对湖堤一排青青的垂柳,想折一枝最嫩的送给你。然而,你已经在冰破之前远去。我从惶惑中惊醒,“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一觉醒来之后,霸桥竟已经从地图上消失,再也摘不到旧时的柳条了。
柳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树,这一点我们都知道。“细叶不知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柳生于湖畔,长于水边;柳是诗人的树,也是情人的树;柳是闺中的树,也是游子的树。柳是一种寂寞的情绪。柳把千万条柔丝殷勤地伸向一池吹皱的春水。每一棵柳树都像是去年今日的你,披着一幅眩目的阳光,亭亭地立在岸边。我们握着手,一握就是整个春天。春天之后呢?春天之后的一切,我们都还来不及去思索。
对面是一片云霞一样的桃树,正应了那句动人的诗歌:“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我只喜欢后半句,不喜欢前半句。桃花太俗、太艳,太兴高采烈,太得意忘形;而柳叶,含蓄、朴素,不动声色,柔情万丈。你采了一束柳条,编了一个小圆帽,戴在头上,又是另一番风情——本来你就显得比你的年龄要小,这下你显得更小了。风吹起你鬓边的柔发,你眯着你的大眼睛。我靠在柳树的另一边,心情从来没有这样平和冲淡。
在古代,折柳是送客的风俗,因为柳的谐音是“留”,表达了主人留客的意思。这是一种温暖人心的风俗。对于远行和送行的双方来说,柳都是传递依依不舍的心情的媒介。可惜的是,今天再也没有人向远行人折柳了。我走的时候是冬天,没有一片柳叶,你也没有前来送行。
那时,我们都没有想到要“走”,所以没有想到要“留”。那时候,柳只是柳而已。
如今,客舍青青柳色新,柳色新的只有我的客舍,而你在更远的旅途上。燕子能够传递信息吗?——它们从这边柳树丛中飞到你那边的柳树丛中,是否能够忠实地携带着我的祝福?
最后一支舞曲
多少次,我问你同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跳完最后一支舞曲,就匆匆忙忙地推门出去?多少次,你都笑而不答。留一个谜底给我猜。
我对舞厅有一种天生的害怕。每当歌曲响起的时候,人们的舞姿就像鲜花一样以一种优雅的方式盛开。我们在人流里,被挟裹着,身不由己。人们忽合忽散,每一对舞伴都有不同的舞姿。舞曲很快,我敏锐地感觉到,这个舞厅就像是一条汹涌的河流,在水流的回旋与飞散中,创造着无数次偶遇的机会。球形的彩灯,闪烁着五彩的光,让人越发感到这个世界的不真实,幸福在舞步中摇摇晃晃。
你伏在我的肩上,像害羞的小鹿。你的舞姿却轻松而流畅。我紧张地追赶着你的步子,却总是慢半拍。慢半拍就慢半拍吧。我在想:到底是先把我的沉郁分一半给你,还是先接受你另一半的天真?或者两者同时进行?在跳舞的时候,你半闭着眼睛,把自己放松了。而我依然很沉重,心潮起伏。
我在舞曲跳到最高潮的时候,却害怕舞曲结束时的寂寞。我很担心优美的歌曲停止的时候,身边都是生疏得像冰一样的面孔,他们各自散去,抛下我一个人不管。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只好呆在空荡荡的舞厅里,直到打扫场地的老伯走过来提醒我。我对老伯说:“有空吗?我今晚请您喝酒。”因为,你早已弃我而去。此刻,你怕是已经到家了吧。你会想到我还在人潮散尽的舞厅里独坐吗?
于是,我固执地要求你跳完最后一曲。你却拒绝了。你说你要早一些离开。最后一曲的曲子你不喜欢听。你不喜欢退潮时的伤感。你隐入到黑暗中,我看不见你了。
而曲子还在悠悠地回荡着。那是一首美国的乡村歌曲,我想到了我们童年共同生活过的乡村,那个生长着满山遍野的杜鹃花的乡村。每一簇杜鹃花都像是一群起舞的人。那时,我们还是山间无忧无虑的两个孩子。
最后的舞曲我们没有跳。那个德国哀伤的诗人荷尔德林曾经写下这样的诗句:“你梦寐以求的已经临近,它已经前来将你迎候。”这句诗就像是为我们而写的。就让别人去跳最后一曲吧。我们提前出门去。
星光之下
年少的我,最爱仰望天上的星辰。明知它们无法采摘,但是一颗浪漫的心,总是希望有一天爬山涉水,去细细寻访星们的踪迹——它们在哪里睡觉、在哪里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