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恋是一道门槛,我跨过去了,又没有跨过去。
它发生了,它过去了,它施施然地呆在那儿,像埃及大沙漠里的狮身人面像,它注视着我,让我静不下心来。我再也无法恢复到恋爱以前心如止水的状态里去了。人生最大的痛苦,也许就是永远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当一个人拼命回忆过去那些快乐的事情的时候,想起来的偏偏是那些心酸和痛苦。
那么,接受它们吧。因为它们是生命中最真实、最本原的东西。
我的爱情也许不叫爱情,因为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在爱,在等待,在忍受。等待一次接一次的拒绝,忍受一次接一次的伤害。我所爱的人离我是那样遥远——不只是空间上的遥远,而且是心灵上的遥远。神对男人和女人说:“你们共进早餐,但不要在同一碗中分享;你们共享欢乐,但不要在同一杯中啜饮。像一把琴上的两根弦,你们是分开的也是分不开的;像一座神殿的两根柱子,你们是独立的也是不能独立的。”这也是我想对我的恋人所说的话。然而,当我说出来时,我们分手已经很久了。我们没有能够成为一把琴上的两根弦,没有能够成为一座神殿的两根柱子。我伸出手去,握不住你的手;我回过头去,望不到你的容颜。我不知道你是否找到比我还要爱你的人,而我自己已然无法再去爱、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全身心地去爱。
窗外,阳光灿烂,一如我们相遇的那一天。
记忆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一
人们往往事后才发现,真正去爱一个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被爱却是幸福。可是偏偏有许多人,宁愿去爱人而不愿被人爱。——古龙《风铃中的刀声》
小雅就是这样的女孩。
小雅跟我算半个青梅竹马。
我的父亲与小雅的父亲是从中学到大学的同学,是最好的朋友;我的母亲当年把小雅的母亲介绍给他的父亲认识,所以我们的母亲是更加亲密的朋友。我们两家人,分别生活在嘉陵江边的两个挨得很近的小县城里。逢年过节,相互到对方家里做客。小雅有一个弟弟,我也有一个弟弟,四个小孩每年总有几次见面并且在一块儿玩的机会。我们并不能经常在一起,所以算不上完完全全的青梅竹马;但是我们又很早很早就认识了,时不时有在一起玩耍的机会,所以我们两人算是“半个”青梅竹马。
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我不记得我是否欺负过小雅,让小雅哭过鼻子。在我的仅存的记忆里,大概是没有过。我极其腼腆,对女孩子一般都是敬而远之。
最初的关于小雅的印象,能够记起来的是:有一次小雅全家到我家来做客,小雅穿了一件雪白的裙子,一尘不染,很是耀眼。那时,我正上初二,小雅正上初一,都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四个小孩在一起聊天,小雅说普通话,还是一腔稚气的童音。弟弟悄悄在我耳边说:“她真炫耀,在我们面前说普通话,哼,臭美!”我对这位穿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也有些反感,大概是出于嫉妒吧——她那么漂亮,雪白的裙子衬得雪白的皮肤像镀着一层银光。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睫毛比洋娃娃还要长,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惹得我想伸手去摸,却还是没有那样的胆量。她的眼珠有点陷进去,显得很深邃,还有点带紫色,像是电影里俄罗斯的小姑娘。小雅的普通话尽管不十分纯正,却具有一种特殊的高雅的味道,跟我们的土话有天壤之别。而我和弟弟呢,刚刚从外头野地里奔跑回来,一身是泥,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公主,心里能平衡么?我和弟弟瞪着她,眼睛里有一些排斥的意思。
那时,我还没有料到,几年以后,我会爱上这个磁人一样的小公主;我更没有料到,这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一场创伤的爱情,一场影响我整个青春时代的爱情。这个在一大堆四川话中倔强地说着普通话的小公主,竟然是我生命中的躲避不了的“克星”。
而小雅更没有料到,她对面这个脏兮兮的男孩,将来会那样深深地爱上她。但是,这个男孩固执的爱,带给她的不是幸福,而是伤害,他将像楔子一样楔入她的少女时代,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在拒绝他、伤害他的时候,也在拒绝自己、伤害自己。小雅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她连一只蚂蚁也不会伤害,她却毫不留情地伤害这个男孩,同时也更深地伤害自己。这种伤害是不由自主的,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小雅不想这样做,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她可以对所有人好,偏偏不能对他好。这是什么原因呢?谁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