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快乐,所以你的志愿可以成为我的志愿,这有什么不对吗?
1
最近天总阴着,连续下了好多天雨,目光所及之处都雾蒙蒙。时间不知不觉溜走,直到秋风更寒,杨朝才意识到十一月在眨眼间就已经过去一半。
距离月考还剩十几天,所有人都埋头温习,杨朝却听到隔壁桌叫岑望杉的女生在跟人热情地聊着一个月后的圣诞晚会。
女生雀跃着,好像很期盼,毕竟这将是他们在高中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
杨朝抬头看黑板上的距离高考倒计时,觉得她可能会空欢喜。升高三后他们连体育课都取消了,哪有时间参加晚会?要知道所有跟学习无关的活动在老师眼里通通是不务正业。
果然,在岑望杉举手问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节目之后,李老师板着脸反问她知不知道还有几天考试。
岑望杉抗议:“考试是考试,课外活动也要兼顾啊,不然我们不就成了只会学习的机器吗?”
李老师不耐烦地啧一声:“少琢磨那些没用的,先看看你英语打了几分!”
杨朝低头翻书,悄悄瞥一眼旁边,岑望杉缩着脖子噘着嘴,再也没发出声音。
中午教室很安静,部分学生回宿舍去睡觉了,剩下的人都在看书或小憩。杨朝戴着耳机算一道题,听的是一首粤语歌,耳边鼓点让人分神,他把笔尖转到纸张空白处,细细描绘窗外落了满地的银杏叶。
歌词唱完结尾又唱开头:“无聊望见了犹豫,达到理想不太易……”
杨朝不记得自己画了多久,天在不知不觉中放晴,阳光拨开云雾映进窗内,隔着过道的桌子突然动一下,桌子的主人蓦地开口:“你以后打算当画家吗?”
杨朝怔了怔,转头去看,只见少女侧脸枕着胳膊,压乱的刘海贴在额角,卷翘而浓密的睫毛抖了抖。她好像刚被光照醒,正伸手去遮,阳光在她脸上转了个圈,又仿佛被她抓进了掌心里。
然后她随着光照来的方向望向他的眼睛。
视线相对,杨朝心跳漏了一拍,却佯装无视地转回头,继续描纸上的树叶。
他猜她在说梦话。
“杨朝同学?”她再次开口。
“叫我?”他摘下耳机,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问。
“不然呢?”她坐起来撑着腮帮子,仍然一副懒洋洋的姿态,“这个班里还有其他叫杨朝的吗?”
他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看,尤其是被一个女生,便不自觉地捏紧手里的自动铅笔,鼻尖冒出细密汗珠。
与岑望杉同班两年多,这还是她除了交作业以外第一次主动跟他讲话。
少女声音悦耳动听,从她口中唤出的他的名字似乎都比平常多了几分颜色,杨朝伸手去托下滑的镜框,悄悄挺直后背:“我只是随便画着玩儿的。”
她探身过来看,歪着头:“但是你画得很专业啊,上次绘画赛还拿奖了吧?”
他“嗯”一声。
她回到自己桌上,想了想,又问:“不当画家的话,毕业后你有什么志愿吗?”
杨朝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自己这样的话,两个根本没什么交集的人突然探讨人生方向好像有点儿突兀,虽然他并不介意跟她交朋友就是了……也许是太无聊了,所以想找人说话?
只有这个理由了。
杨朝有些紧张,从放在桌面的耳机里传出的歌声还能隐约听到,歌里的鼓点仍然强烈,却盖不住他的心跳声。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回答她的问题,她却抬手阻止他再说下去,把头转了个方向继续睡觉:“算了,我不想听。”
杨朝觉得莫名其妙,那半句话噎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他戴回耳机,转头望着她铺在桌上的浓密黑发,有些失落。
2
岑望杉并没有放弃,一天两趟往办公室跑,希望老师答应让他们参加晚会。但老师比她有耐心,反过来教育她学习重要,并语重心长地劝她多对未来做一些计划,不要每天都只会傻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车轱辘话重复十几次,岑望杉终于低下头。
杨朝没想到她这么固执,觉得她差不多该放弃了,却没想到她连夜写了一篇几千字的抗议书,开始游说众人,让大家在上面签字。为了凑够一百个签名,她在同学群里发大段的信息,在自己班发完又“翻墙”去别的班级发。
看在她这么殚精竭虑的分上,朋友转告朋友,朋友又呼吁朋友,不到两天时间,竟然就真的凑够了九十多个签名。
看似胡闹的事情被岑望杉做得有声有色,在同级生里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谁也不知道她对这场晚会为什么就这么执着,却也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可是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对,成绩好的人普遍不愿意跟老师作对。于是,签名达到九十九个便是巅峰,就差最后一个,却怎么也凑不出来。
岑望杉把几个班级的名单摊开寻找可以攻略的目标,稍微觉得有一线生机的就在名字下边画一道线,视线移到杨朝那里时却只停一秒便掠过去。
有人敲她桌角,她抬头看,杨朝逆光站着,面无表情,手捧一摞作业本,好像急着要去办公室。
“我交完作业了。”她说。
男生指着抗议书下最后一栏空着的表格问:“填这里?”
岑望杉怔一下,有些茫然地点点头。男生从自己桌上拿一支笔,咬开笔盖,不知道是不是单手抱书太吃力,他有些发抖,但还是迅速写下自己的名字,再把笔扔回桌上,匆忙走出班级。
岑望杉望着男生深藏功与名的背影,又看看表格最后一行歪歪扭扭的名字,一时分不清该震惊还是欢喜。
3
办公室里诸位老师互相传阅那篇抗议书,李老师一敲桌子震得桌上茶水都溅出来,气得浑身发抖,问岑望杉:“你为什么非得纠结这一次活动呢?”
“前年圣诞节因为暴风雪临时取消了;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因为我们班级考试成绩没有达到老师标准,就被老师自作主张取消了我们参加的资格。今年是我当高中生的最后一年了,我不想再错过了。”
杨朝在另一张桌上跟物理老师画电路图,听到岑望杉这段义正词严的发言,不自觉地歪头看过去。女生抬头站着,两只手背在身后,校服拉链拉到顶端,仿佛要跟这该死的规定死磕到底,锲而不舍地等待老师给一个决断。
其他老师跟着劝:“眼下你应该考虑的是将来,高考只有一次,毕业后你有的是时间可以过圣诞节啊。”
岑望杉低下头,开始沉默,就在众人以为她被说服了以后,她蓦地细声呢喃道:“可是毕业后我就再也没有十七岁了。”
杨朝愣怔着看她一会儿,收回目光,却发现眼前物理老师的笔也停了下来。
整个办公室倏地安静,老师们互相望望,没再吭声。
李老师长叹口气,打破僵局:“老师是为你们好,现在一天都浪费不得。”
杨朝在旁边忍不住开口:“要是不耽误功课就可以吗?”
岑望杉猛地回头对上他的眼睛,这一次他鼓起勇气没有避开,而是站到她旁边,一起向老师请求。一个岑望杉已经够难搞,老师没想到杨朝也要来插一脚,他翻一翻那个抗议名单,果然在最后一行发现了杨朝。
“可以啊。”李老师计从心头起,“在这名单上面的一百个人,如果都能在下次考试中总分提高五十分的话我就答应。”
岑望杉眼睛一亮,生怕老师后悔,一口应下来:“可以!”
两人走出办公室,杨朝看着岑望杉兴高采烈的模样,不忍心打击她:“你知道五十分是什么概念吗?”
岑望杉心算一下:“多答对十几个选择题就行了呗。”
“你知道这十几个选择题要涵盖多少知识点吗?”
“那么多科目,总有擅长的地方吧,稍微多用点儿力呗。”
“这样说是没错,如果只是你跟我的话。但是一百个人,概率太低了。”
杨朝妈妈是老师,周末免费开补习班给学生补课,想在一个月内帮十几个学生提高三十分都要费尽心思了。
办公室里的老师当然算准这不可能,说到底,还是觉得要是这些学生真的爱学习,也不会起哄要办什么圣诞会。
但岑望杉说干就干,她单独建个群,把一百个人拉到一起探讨这件事情,众人都认为五十分不算太难,一口应承下来。
这时有清醒的人跳出来提醒:“但是时间不多了。”
这一百个人里还真就没有多少人爱学习,激情燃烧三分钟之后马上泄气,就是一个圣诞节而已,往后日子长着呢。
“我知道时间不多,让大家为了我自己的私心这么勉强自己,可能有些过分了。”岑望杉突然开口,“距离高考还剩两百多天,距离成年却只剩一百多天,十八岁的圣诞节和十七岁的圣诞节是不是同一个颜色的呢?圣诞老人是否会因为我们成年就不再分给我们快乐了呢?也许我的想法很无厘头……但是,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难过。
“但我没有想为难你们的意思,反正还有一个星期,不论大家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愿意接受,只是希望你们稍微接受一下我的建议……就这样。”
4
岑望杉发完这两段信息,放下手机,搓搓冰凉的手指,重新打开书。从练习册里画出不会做的题,想在第二天去请教班长杨朝,电话铃声却蓦地响起,说曹操,曹操到,男生在那边问:“你明天上学前能来一趟我家吗?我给你地址。”
“可以是可以,干什么?”
“有些东西我一个人拿不动,想让你帮我分担一点儿。”
岑望杉答应下来。
他在门口等她,把那么高一摞打印纸放她手里,岑望杉被坠得“哎哟”一声:“这是什么东西,这么沉?”
“昨晚上我和我妈一起整理的复习材料,还好这次考试只考部分知识点,整理起来也不怎么麻烦,你那里是三十九份,我这里是六十份,每人一份。”
“你那份呢?”
“我早就背下来了。”
岑望杉震惊半晌,微张着嘴:“这个很花时间吧?”
“还好,”杨朝顶着黑眼圈走在她身侧,轻描淡写地说,“考试范围老师都画过,只要把这些东西都背下来,考出一个好成绩应该不难。”
抱着资料吃力地走去学校,岑望杉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没回过神,等到把资料全都分发下去,她才想到要问:“为什么帮我?”
他没道理要帮她的。
“举手之劳。”男生揉一揉酸疼的胳膊,“而且你说得没错,总是干巴巴地上课也太没劲了。”
年级第一也会觉得上课没劲,这话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杨朝停顿少顷:“我记得你只有化学和英语分数偏低。”
岑望杉点头:“你查过我的分数?”
杨朝结巴一下:“就上次、上次发成绩单的时候我无意间瞥到的。”他舔舔嘴唇,小声说,“这两科是我强项,我能帮你。”
“真的?那你帮大忙了!”
杨朝“嗯”一声,转回头去,放下悬着的心,再次肯定:“是真的。”
5
可能是岑望杉说的那段话起了作用,杨朝提供的资料又转为燃料,三年级掀起一阵学习热,尽管没人监督,却一个个斗志昂扬,连那些没有签字的同学都莫名紧张起来。
课堂上众人正襟危坐,再也没人开小差,老师惊诧于他们的改变,对这件事儿的看法也开始动摇。
考试如期而至,分数很快便出来。岑望杉悬着心,拿着新旧两份成绩单挨个人名对比,还没完全看完,屋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走廊窗边突然聚过来一堆人,同学群里随即炸开——
“奇迹啊,竟然真的全都过了!”
“能不过吗?哥小时候看连环画都没有这么废寝忘食过。”
“多亏班长给的资料。”
“没想到我们这么长脸,看老师这回还说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李老师和各班老师一商量,只得同意他们。
在高考倒计时下边加上“圣诞节倒计时”,无聊的日子突然多了盼头,班上一改死气沉沉的氛围,开始探讨要出什么节目才能一鸣惊人,压过其他班的风头。
有人要说相声,有人要跳街舞,只有岑望杉迟迟没有发声。众人奇怪:“望杉张罗得最欢,竟然一个节目也不出吗?”
“出啊,怎么可能不出。”她抿唇浅笑,转脸看向窗边看书的杨朝,伸手做出邀请状,“班长大人,要不要跟我合唱一首歌啊?”
众人凝神,杨朝震惊得圆珠笔滚落在地,但班长威仪不能掉,他慢吞吞地捡起笔:“我不会唱歌。”
岑望杉笃定道:“你会。”
“不会。”
“会!”
上课铃响,众人散去,岑望杉不放弃,一到课间就来磨他。
放学路上他拎着书包加速走,岑望杉就在后边紧紧地跟,眼看就快到家门口,女生一个箭步迈到他前面,杨朝皱眉:“你太强人所难了,会不会唱歌这件事情,我身为当事人不比你清楚?”
岑望杉把玩着书包带,看天看地看空气:“你不承认也没用,我都听到了。”
杨朝一头雾水:“听到什么?”
“那天中午我睡觉,不是被光照醒的,是被你哼歌吵醒的。”
“我……”杨朝目瞪口呆,“有这回事儿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在看到岑望杉笃定地点头之后,杨朝脸上的温度骤然上升。也许是当时戴着耳机听不到,不自觉就哼出来了。见他不回应,还以为他不相信,岑望杉便把他哼过的音调哼给他听,男生涨红了脸,抬手阻止:“好了……别再哼了。”
“你答应了?”
杨朝试图维护自尊:“我那个水平还是不要在大家面前献丑了。”
“哪里丑?我就觉得非常好听,特别好听!”
杨朝以为她说的是客套话,却觉得有些开心:“你真的这样认为?”
岑望杉两手握着拳头,用即将要参加长跑赛的姿势在他面前焦急地跺脚:“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耳朵?”
杨朝仍然犹豫,眼神躲躲闪闪:“可是……”
岑望杉最讨厌杨朝这个磨叽样,啧一下,双手扳过男生的脸,逼着他正视自己:“就问你一句话,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出手没经大脑思考,用电视剧里霸道总裁逼婚的架势,却没想到男生脸上的温度这么烫。四目相对,两人都没反应过来,于是空气凝滞在此刻,无数车辆在眼前飞驰而过,温度由指尖传上心头,变成蒸汽自头顶咕嘟咕嘟地冒出来。
岑望杉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以疯狂撞击胸腔的方式来向她抗议,又同时听到杨朝口齿不清地被迫开口:“我愿、愿意。”
6
如果是电视剧演到这里就应该放插曲预示结局了,然后换台。
但人生是不能换台的,夜里岑望杉辗转反侧,后悔不该随便摸别人的脸,以至于她前半夜都一直在被窝里搓手,指尖却总是麻麻的。
她捂着脸在床上滚了两圈,却忽然想起听到杨朝哼那首歌的那天。
那天早上她刚跟妈妈吵完架,原因是爸妈一直催她要对未来做打算,可她却始终犹豫不决,于是妈妈拿了几个方案给她选择,让她务必在十分钟内给结果。
十分钟决定一辈子,她还没有那个本事,秒针转了三圈之后她终于崩溃,拎着书包不管不顾地冲出门。
时间过得好快啊,小时候盼着长大,真的走到“临门一脚”却无比害怕,她明明觉得眼前就已经足够快乐,为什么却有一群人逼着她做抉择?
长大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长大的她,还会像十七岁一样快乐吗?
可是仔细想想,她的十七岁好像也没有特别快乐。
高得要以“米”为测量单位的练习册快要把人淹没,她茫然地看着十七岁正在悄然离去,却不得不被时间推着往前走。
焦虑感无时无刻不包围着自己,进退两难的时候,她甚至都开始羡慕在幼儿园院子里争滑梯的小朋友。
明明都是同一处境,为什么所有人都比她镇定?所以当她被杨朝的歌声吵醒时,忍不住问他将来想要做什么。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真的看到他开口时又打了退堂鼓,男生坚定的目光让她心里莫名发慌,把脸转向别处,是因为鼻子突然泛酸。
真矫情!
她忍不住骂自己,把脸埋进枕头里。
有事可做之后,岑望杉的焦虑感终于缓解了一些,想创造一些值得回忆的故事,想尽量把十七岁延长一些。
为了不耽误功课,岑望杉只在中午和杨朝练习,女生刚一开口就惊艳了杨朝:“你是专业的啊?”
“没有啦,就是喜欢唱歌,平常总是哼两句。”
杨朝不吝赞美:“那就是很有天赋了。”
岑望杉吐吐舌头,杨朝又说:“有没有打算学唱歌?”
她顿了一下,摆摆手:“不行的,我不行的。”
“可是你声音真的很好听。”
岑望杉苦笑一下:“我害怕在很多人面前唱歌。”
杨朝有些惊诧:“可是圣诞晚会那天应该会有很多人吧。”
“所以我要你陪我啊。”女生仰着脸说,“如果你陪着我的话,我也许就唱得出来了。”
杨朝忽觉自己责任重大,挠挠眉心,低头努力练习粤语歌词的发音。
女生摩挲着歌词单,目光落在旁边的钢琴上,她不自觉地伸手去摸,却在上面留下了五个指纹,赶紧用袖子擦掉。音乐室里没有人,歌词已经倒背如流了,她不知道该看哪里,只能一直盯着杨朝的侧脸。
男生头发利落干净,脸的轮廓也好看。
与他同学两年半,座位也一直离得不远,可她从没这么放肆地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过他。
杨朝被她盯得耳根发红:“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岑望杉收回思绪,竟然也跟着面红耳赤,抓耳挠腮地寻找话题:“我在想啊,闹这么一场,要是下次考试考不好,李老师肯定骂死我。”
“你可以想办法考好。”
“就是觉得难所以才叹气啊。”她用胳膊肘碰他,“要不到时候你借我抄一下?”
杨朝铁面无私,重要的事情绝对不改变原则:“不可能。”
“真小气!”岑望杉靠在椅背上,又说,“那把你的志愿表给我抄一下总可以吧?”
男生没懂她的意思,岑望杉便转回最初的那个问题:“你将来想做什么?”
杨朝没有问她为什么总是纠结这个问题,不假思索地答:“设计师。”
“设计房子那种?”
“设计衣服。”
“真好。”她自言自语似的,猛地拍手,“我决定了,我以后也要设计衣服!”
啊,原来她要抄的是这个。
“你什么时候开始也喜欢设计的?”杨朝问。
“听起来很酷啊。”岑望杉含混其辞地答,鼓着腮帮子说,“而且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杨朝的心咚咚跳,口是心非道:“不好吧。”
“你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岑望杉逼着他在十秒钟内立即回答,他转过头:“开……心。”
“那就对了呀!”岑望杉笑眯眯地说,“因为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快乐,所以你的志愿可以成为我的志愿,这有什么不对吗?”
7
没什么不对,没什么不好,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目标而已。
岑望杉晃荡着双腿:“还是你不舍得把理想分给我?”
“如果你是认真的,那就得好好学习了。”杨朝一本正经地给她解释,“C大分数线很高。”
“多高?”
“以你现在的成绩,起码再提高一百分。”
岑望杉听到自己倒吸一口凉气,她皱眉托腮思忖一会儿,很认真地点头:“我知道了,那你要负责教我学习。”
两人一拍即合,约定毕业后读同一所学校,为了这件事儿,杨朝激动得半宿没睡着觉。
岑望杉不知道,他注意她很久了。
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的开场白从来没有勇气说出口,他与她的交集最多停留在她把作业本放到他手上。可光是因为这,他就努力当了两年半的班长。
她漂亮,开朗,嘴角总是含着笑,眉眼弯成新月状。
她身边的人实在太多了,他觉得她这辈子也不会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但她转过来了。
杨朝忍不住掐自己一下,疼,不是梦。但他睡不着,便从床上跳下去,继续练那首他早就滚瓜烂熟的歌。
平安夜晚会开始,学生家长都可以参观,平常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会场此刻人声鼎沸,岑望杉在后台紧张得手脚出汗:“天哪,人好多。”
“一点儿也不可怕。”杨朝安慰她,“底下灯一黑,你什么也看不到的。”
最后一场彩排的时候,她还因为忘词而失败,与杨朝单独练习的时候明明一切都顺利,但只要人多起来她就心跳加速,没法正常呼吸。
杨朝似乎不太理解:“既然这么不舒服,为什么非要演这一场?”
岑望杉咬着嘴唇好半天,终于坦白:“因为我想唱歌。”
小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有天赋,学了几年后参加比赛,结果被评委老师痛批一顿。她被打击得太狠,而爸妈也觉得这条路不好走,顺势劝她放弃了。
因为没人支持,所以她不敢再踏上舞台。
可自那之后不管做什么她都觉得没兴趣,认为学习成绩差不多就好,对未来的方向也非常模糊。
所以她非常害怕十七岁的结束。
结束就意味要做选择,做选择就要放弃些什么。
直到那天听到杨朝哼那首歌,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要是有一双那样坚定的眼睛在旁边监督的话,她也许可以唱出来。
可现在距离上场只剩三分钟,她却开始打退堂鼓,各班表现都不错,三年级尤其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认真得像要参加春晚,要是到她这里垮台,那就太糟糕了。岑望杉不断深呼吸,然而所有的紧张都在杨朝牵起她手的那一瞬间趋于平静,忽然,她耳边只听得到他的声音。
“有我在这儿,你怕什么呢?”
啊,她不是一个人,有人支撑着她。
伴奏里鼓点打着熟悉的节奏,岑望杉感激地看他一眼,仿佛时间停留在这段音乐里,美丽的十七岁被无限延长。
他的声音有魔力,她好像真的不怕了。
歌词顺利唱出,没有卡壳,没有断拍,从前排师生发亮的眼睛里,岑望杉知道自己成功了。
8
圣诞晚会结束,余热还没散去,一曲过后,岑望杉在全校成名,办公室的老师闲暇时间都赞叹:“十七岁可真好啊。”
杨朝深藏功与名,因记着与岑望杉的约定,每天监督她好好学习,而且非常严厉,就算放假他也不允许她无故旷课,每天都要她准时去他家报到。
一开始岑望杉也抗议,但想到他的无上功劳便只是噘一下嘴。
直到春节结束,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岑望杉却越发不专心,到后来又找各种理由不想学习。见不到她,他连想说她几句都没办法,总算第二学期开始,他逮到了机会,可还没开口,她便双手合十:“抱歉,我真的没有不务正业,我只是去参加音乐补习班了。”
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杨朝恍然大悟,眉间皱纹慢慢松开:“学得怎么样?”
岑望杉叹口气:“落下太久了,有点儿难。”
“慢慢来。”他藏起不安,拍拍她的头,又叮嘱道,“但是功课也不能落下。”
她甜甜一笑:“我知道的!”
岑望杉的时间分两半,一半在学校上课,一半去补习班学音乐。杨朝看着她忙碌,偶尔听她发牢骚,内心不免有些失落。
看她这样子,肯定把当初在音乐室里做下的约定抛到脑后去了。又或者她从来没有当过真,最开始也只是随口一说,他却当真了。
她不是忘了怎样发光,她只是缺少赞扬。
现在她找回了自己的光,也就不再需要他了。
转眼学期过半,两人相继迎来十八岁,因为时间隔得不远,他们约好在岑望杉生日那天一起过。
春天快要结束,阳光映得人睁不开眼,岑望杉拿着冰激凌问杨朝:“舍不得吗?”
他正望着她出神,听到这话心头一颤,以为她话有所指,摸着咚咚跳的心口问:“什么?”
“十七岁啊。”她擦掉蛋筒旁边淌下来的奶油,“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大人了。”
原来她指的是这个。
他平复了心跳,认真想想,握了握拳头,摇头笑着说:“我觉得我的十七岁还是足够多姿多彩的。不遗憾,就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岑望杉忍不住给他鼓掌:“班长大人好酷哦。”
吃完冰激凌,她擦干净手指,顿了顿,说:“有件事儿我想跟你说。”
难得见她这样郑重其事,杨朝连忙屏蔽噪音仔细听:“嗯?”
“我打算去读国外的一家音乐学院。”
事情不出所料,只是没想到她会走那么远,杨朝艰难地压住复杂的心情,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是吗?那很棒啊。”
“抱歉,不能跟你一起去C大了。”
“你还记得?”
“当然了,我又不是老年痴呆,”岑望杉瞪着眼睛说,“我没有胡乱许诺,那会儿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未来应该怎么办才好,就是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可跟你相处久了我才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草率,读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专业,总觉得对不起专业也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你。”
他看上去实在太认真了,认真到她一个吊儿郎当的人完全不好意思站在他身边,为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用太心虚,她下定决心做回自己。
理想那么伟大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呼唤它。但最起码,她想试一试。
听她这么说,杨朝已经很感动了,就算是外交辞令也比什么都不说就走让他好受很多,可是,他尽管很努力地想要微笑,总归还是掩饰不住失落。
说没有不舍得当然是假的,那些黑白记忆因她闯入才有了色彩,可是现在她要离开。
但他想让自己的姿态尽量酷一些,所以大大方方地送她转身。
“要加油啊,我相信你可以的。”
9
杨朝仍然帮岑望杉补习,抓住一切机会靠近她。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看她每天进步,然后跟他汇报进程。高考结束不久后,她成功拿到了那边的录取通知书,他为她高兴,陪她庆祝。
分别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却没有暂停键来缓冲,该来的总会来的,假期一晃过去,他必须送她去机场,虽然不想看她在眼前离开。
他有太多话想对她说。
想感谢她在十七岁赠予他的美梦,让他有机会跟她并肩走这一场。他捏着手指,琢磨该如何开口才最潇洒,女生却早一步伸手跟他拉钩:“你要等我啊。”
千言万语都被抛去九霄云外,他愣一下,鼻子发酸:“你还打算回来?”
她先是认真地点头,又蓦地反应过来:“你是有多不希望我回来?”
不是不希望,是因为怕失望,所以不敢让自己再有希望。
不敢看她的眼睛,怕自己红着眼圈的样子不像男子汉,便只能低头跟她的影子说话:“这次不可以反悔了哦。”
她捧起他的脸,再次与他四目相对:“绝对!”
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