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兵的家,建在一个不高不低的山堡上。周围散落有几户人家,形成一个小小的聚落。
山里人家住的是独具特色的土家吊脚楼。西南山地,地势不平,潮湿多蛇,吊脚楼(或称干栏式)便应运而生,下有地楼(地板),上设天楼(天花板),防潮防虫蛇。云南多以竹为材,川渝则以木。杨元兵与周边的住户住的都是最简陋的吊脚楼,两室一堂,但看得出杨元兵的屋子另加了一间屋子,可能是长期接待来客所需吧。
在这里视野辽阔,可以指点逶迤群山,极目莽苍云天。
趁晚饭未熟,我把周边环境熟悉了一遍。门前有一条路与来路相连,从屋后绕过又伸向西面的群山之中。我想,明天我们要去的大坂营景区应在其间吧!
比邻几家人的房屋都老旧。但屋顶都顶得有“锅盖”,有些出乎我的预想。
晚饭做好了,杨元兵把我们请进堂屋用餐。堂屋低矮昏暗,幽黄的电灯光烘托着这时光倒流的文明。屋角有一部老得掉牙的小屏幕彩电,正在播央视一套节目,屏幕上雪花闪烁。应该是九十年代的货色吧。一张油浸浸的四方小桌,几根白木条凳。这套行头,已经是在后火铺时代的换代家私了。小桌上摆了几碗菜:老腊肉、煮土豆、芋头杆烩包谷羹,炒酸菜。在这里,这就算拿的出手的菜肴了。杨元兵谦和地致以歉意,希望我们不要客气。
出于客气,我们在等女主人家。杨元兵见我们都不用筷,不断催促我们别客气,也许他明白了大家的用意,笑着说:“别管她,婆娘家自己吃”。
话既如此,我等饥肠辘辘,那里还有么子客气?桌面上的东西很快就风卷残云了,余下的是一大堆与主人家的客套话。
饭后,杨元兵热情地让大家看黄金时段电视剧。我想看央视五套的体育赛事,杨元兵说调不出来。
电视没看头,不如聊天吧。
聊天中,我们知道了,杨元兵与半路上那家杨氏以及木叶后漕杨氏都是三百多年前填四川时之同宗一脉,来自江西。那时酉州大户是冉氏家族,临江平坝的地方大多是冉氏的领地,外来者只能往深山老林走。我问杨元兵祖上是否大坂营安置的流民,见他有些囧意,我也就不便深究。从逻辑与线路上看,这种可能性很大。后来杨氏主脉应该是从大坂营迁徙到条件较好的木叶,眼下这不多的人家,则是当年开发大坂营杨氏的余脉。
既然杨氏祖先从江西迁来,杨氏怎么又成了土家人?据我所知,土家人是巴人的后裔。秦灭巴后,巴人流散到川鄂湘边的五溪流域(雄溪、樠溪、辰溪、酉溪、武溪),两汉以后人们称他们为五溪蛮或武陵蛮,即今天土家人的祖脉。
据杨元兵讲,酉阳成立土家族苗族自治县前,曾经进行过民族普查登记,各自按土家或苗族报填,因木叶大多数人都填了土家族,所以也跟着填了土家族。
今天的确太累了,龙门阵摆着摆着眼皮就打起架来。
我们被安排在厢房与搭建的一间小木屋里。主人家儿女已经成人,全都离开这个偏远的地方。空出的屋子就充作我们的客房。老式吊脚楼,天楼(天花板)、地楼(架空地板),走起来咯噔咯噔。木制户枢,进进出出叽嘎有声,在寂静的夜里极富听觉穿透力,是影视里用于渲染特定氛围的那种声音。茅坑紧挨着牲畜圈,夜里起夜,得打手电。此境此情又让我回到了知青时代。
那一夜,感觉既沉重又轻盈,夜色极其纯净,万籁一派沉寂。
雄鸡啼鸣把我从梦中唤醒。脑子里突然跳出个念头。
早起看日出,挺好的!
于是,翻身而起。
走到屋子左侧的小石山头,已经有两个伙伴在那里静候日出了。立于莽莽群峰之上,晨起后爽朗的精气神与扑面而来的黎明的清寂气韵交融,仿佛有一种瞬间沐心入定的通泰,真是妙不可言。
头顶的宇空感觉是天地初生时那种黛蓝,东方淡蓝中泛着白光,很快演化为粉红、桃红。不一会儿,那片山峰的边缘渐渐镶嵌出了金边,朝日就要出岫。然而北面却升起一派云气,很快将山峰上方封住,刹那间天色略微变暗。那片云层逐步放大,愈加厚重。当耀眼的光斑洞穿云层,我们知道朝日已经跃出山峰,随着时间的快速推移,最初的光斑幻化为若干柄光铸的长剑,瞬间劈破了云层,分崩离析的黑色云阵,开始四方溃散。当朝日磅礴于世时,天色大亮,这时山谷里云气氤氲,云海迅速在山谷里扩散铺漫。
眼前的景色如此大气而富于变幻,令人叹为观止!
看到大家如此兴奋,杨主人家很自豪地说:“最好看的云海是在雨后天晴。十多天前那一批进来,正好遇到,比这个安逸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