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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亢奋中成长

时间:2024-12-14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阮梅  阅读:

  难忘的奖赏

  知了开始鸣唱的夏夜,是我们这帮小把戏们最雀跃的时候。这时,刷锅洗碗都丢给了忙碌的母亲,我们大都溜出家门捎上要好的伙伴,窜东跑西看哪家的凉板最宽余,然后聚集三两家玩耍。月亮渐渐升起来,胆子大些的就挤在大人中间听德爹讲鬼的故事。听得心惊肉跳了,便三五个一吆喝,男孩子以十丈见方的屋台子摆开把式玩起中国英雄打美国鬼子的战争,女娃儿先是来到屋场谷坪里做“牵羊”、“种南瓜”、“老鹰抓小鸡”等野趣横生的游戏,等到月儿像水洗过似的亮哗哗了,便牵着手儿蹲成一个大圆圈,拍着手儿扯开歌喉喊起来:

  “丢手绢,丢手绢,

  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边,

  大家不要告诉她,

  快点快点找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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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点快点找出她……”

  待在外面绕着圈儿跑跑跳跳的伢妹子放了手帕在谁屁股后面,再绕上一圈回到这里而她还没有发现的话,伙伴们便可以使点子罚她了:“唱歌!”“跳舞!”“讲故事!”“做猫叫狗叫……”其实呢,这个时候也正是聪慧的小伙伴们表现自己的极好时机。于是在小伙伴们的歌声中,想站在圈内过过瘾的伢妹子即使晓得后边丢了手帕也假装糊涂,先是心里怦怦地跳得像小兔子跑,等到被抓着了才佯装茫然无措地站起身。在伙伴的推推搡搡中,等到罚歌的声浪一声比一声高,便扯开痒痒的喉咙唱一支早已备好的歌,赢得几阵巴掌声。

  只是往往在这个节目的高潮刚刚掀起的时候,土台上的勇士们早已失去了打泥巴仗的耐性,一个个丢盔弃甲,如狼窜狗跳般遁声来到这里强拉硬扯走些这里的伢妹,投入到另一场静悄悄的战斗中。

  战场,是靠村子右边的一大片菜地,那里常年生长着菜农社种植的新鲜蔬菜瓜果,面积有半个村子大。这些从沙土地里长出的植物,对于刚刚搬到河外滩的我们来说,看在眼里特别地勾人涎水。从堤坝内搬出来之前,我们看惯的是棉花加稻草,是两分自留地里被几张嘴吃得常年青黄不接的菜秧苗苗,即使菜地里时不时也冒出几株时鲜菜和瓜果,但那是母亲留着拿到街上换油盐的。娘胎里出世,我们从来不曾见过蔬菜瓜果竟能以这种挺拔的阵势大片大片地密集。

  我们常常来这里看稀奇,就看出了这块地留给我们的破绽,这给具有伟大的冒险精神的童年脑瓜子和放开关节痴长的小拳脚提供了施展抱负的契机。白天,这里常常有菜农社的男劳力吊着个瘦怜怜的胯部担着粪桶或水桶在田里往来穿梭,穷吼得怪欢,看上去老态一些的女人们间或来这里帮着收割、锄草,大多数的女壮劳力则被派到街上守摊卖菜。夜间来这里看管菜地的,是耳朵背、眼睛昏花、只能像个空心稻草人一样晃悠晃悠的满爹爹和青老倌。我们还勘察到,在村子和菜场中间,横有一条可以没过我们头顶的大沟。当时的我们不知道开挖这条沟的初衷,但我们的领袖人物前前硬是一眼认定了它的存在对于我们有着特殊的价值。前前一边用早已擦得光亮了的衣袖一次又一次擦抹着鼻头,一边对我们说,这是一条战壕,并且这条战壕比电影里打鬼子的战壕还要好。果然如他所料,在后来的战斗中,这条足可以让我们神出鬼没进驻菜地而又不被发现、进可攻退可守的战壕极大地鼓舞了我们的士气,提高了战斗效率和效益。我们的队伍每一次成功的突袭,似乎都是选从这里开始的。说是成功的突袭,是因为一直到后来,我们的战利品从来都没有被看管的人缴获过,也没伤过一兵一卒。顶多是满爹听到声响赶出草棚吼叫两声,声音刚落,我们的队伍早就回到了自己的属地。满爹前脚回棚棚了,我们的后脚早已经跟着跳到战壕,将丢进去的战利品抱了过来。我和美姑子从来不敢跳进战壕,但是从眼里到内心都羡慕死了这些临危不惧的英雄。在他们悄悄出发的时候,我们就站在地理界限这边观望,看到了满爹他们,就想办法弄出一点声响。分享的战利品诸如西瓜黄瓜菜瓜葱蒜之类,我从来带不到自己家,因为比我大三岁的美姑子在半路上总是找我拿了去。

  有一天,从没来过的舅舅从老家来了,舅舅的到来,欢喜得母亲一边抹着眼角的泪沫子,一边呵呵地笑,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说,来了好,来了好。其实听到舅舅来到的消息,还有比母亲更兴奋的,那就是我和姐姐。那天下午,我和姐在地上用烂菜叶过家家,一样一样摆放出母亲来客时常做的拿手菜,玩得格外起劲。每次客人来后,尽管每餐饭之前会有母亲对我们的千叮咛万嘱咐,但坐到了桌子角上,母亲有些毒辣的眼光和桌子底下踩踢我们的脚趾是管不住我们的筷头的。这个我们知道。听肚子咕咕叫了好几遍了,我便像往常一样,乐颠颠地往厨房跑,想找母亲先讨块吃的填填嘴。可厨房里的母亲这次没有像往常来客后那样灶前灶后地忙,我进去的时候,待在灶台后面的母亲正在一个人嘀嘀咕咕:菜秧子都吃完哒,吃么子的好咧?走出厨房,当晚跳进壕沟的就多了我一个。我不敢像他们那样匍匐爬进菜地,就把沟壑边几蔸肥大的洋葱扯了下来。刚到自家的屋台子,就以无比嘹亮的声音冲着母亲的背影叫,妈,洋葱!妈,洋葱!我无比自豪地期待回过头来的母亲放射出一脸异样的惊喜,也等待着母亲对我这次勇敢的行为哪怕是一句好话的犒赏。我等到了,我等到了母亲把一枚像红枫一样的印记亲手粘贴在了我还像花儿一样怒放着的笑脸上。

  就在母亲那只手劈打向我的一刹那,五岁的我轻易地完成了从一个稚嫩童年到羞涩少年的成长过渡。尽管我用童年留给我的最充沛的资源——间隔不断地嚎哭来死命地阻挡童年的过早消亡,但童年已经如一个早醒的梦,终究还是在那一刻离我远去了。好久好久,炙烤在母亲那双帮助我跨越最初混沌之河的手的体温里,我不可避免地感知到了像嫩竹一般拔节的疼痛。因为我感觉到我热泪的河流已经开始衍生出一些陌生的元素,它们潜伏在像清泉一样从眼帘汩汩而出的水流里,肆意地践踏和戏谑着我脸上仍然僵化不了的几丝得意和还来不及收回的童真笑靥,一路冲撞而过,毫不留情。

  爬满破洞的叶子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这帮喜欢讨大人欢喜的伢妹子很少空过手,一路拾捡柴禾,有时兴起,还扯回一些大堤坡上的野生枝蔓。到家时分,外面便已是黑灯瞎火了。吃过晚饭做作业,母亲忙不迭地刷锅洗碗喂猪,上床后,还要从柜子里抽出一双厚厚的鞋底用钢针在上面艰难地顶上几圈。不到鸡叫头遍,总会有她忙不完的活计。一盏煤油灯,便总是被母亲这样端过来、端过去。我也便随了母亲伏在灶台边、猪圈栏上、床帮子头写下三五个字转一个地方。灯走到哪里,我抓着笔捧着作业本赶到哪里,像打仗一样。本子上面也常常弄得像硝烟弥漫过的战场,灰一块、黑一块。虽然看在眼里极不舒坦,但那个时候纸金贵,什么都贵,再脏,也没有哪个敢轻易撕了一页重新来过。本子买回来有十五页还是十六页,大人都是过了数的,欺瞒不得。甚至一个本子写完了,连封二封三封底都得写上字才敢向母亲要了钱重买。会划算的父母,只有看见孩子在写满铅笔字钢笔字的本子上练过了毛笔字后,才满意地捡了聚在灶角里当引火柴备着。

  父亲在外地,母亲忙里忙外,钱,我一般不敢开口要。有一次上课,我做作业时圆珠笔没有水了,同座的男同学借了我半支。第一天没有还,调皮的男同学便用粉笔在课桌上侵占我的一寸“领地”,第二天没有还,他又如法炮制,并且以胶尺作武器坚决捍卫他的“殖民”战果,这样,我的臂弯处便多了一些不慎撞过界线时被惩戒后电触般麻痛的感觉。直到一些同学讲给了我母亲听,母亲给我钱买了一支圆芯还他才算了事。记得那时的圆芯只不过一分钱一支。

  尽管那个时候都穷,但学校里仍然有挡不住的诱惑。

  一天,坐在我后面胖嘟嘟的伟,穿了一件新买的蓝白相间横条儿棉质短衫,和一条蓝棉布三角裙,看上去好看极了。全班乃至于全校的女同学都羡慕,羡慕伟有一个当教师的母亲。那天下午放学后,平时极少搭理我的伟居然拉住我,示意我试穿一下衣服给她看,我不信,她便迅速关上门脱下了那身新衣。哪知我刚穿上身,她就连声叫我快脱下、快脱下。然后哈哈大笑,叫过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同学连拉带扯把衣服脱了下来。当这个意外的结局出现时,羞辱感如一只膨胀的气球,在我的心底开始爆裂。回家后,我便向母亲要,要和她一模一样的汗衫和裙子。母亲不允,我还是要,再不允,我就哭,就不吃饭。我豁上了,甚至作了被母亲暴打一顿的准备。出乎意料,向来严厉的母亲这次没有骂我。听我断断续续说过事情的原委,便带着我摸了三四里夜路,在一个正怀孕的教师那儿买到了一条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三角裙。

  这条三角裙拿出来的时候,腰显然大了些,裙摆上留有老鼠打破的好几个洞。我怯怯地望望母亲,但母亲没显一丝犹豫就买了下来。连夜,母亲用针线缝住了裙子多出的腰身,用蓝色丝光线在破洞处垫上旧布角,缀上了几片竹叶一样的图案。母亲舍不得穿的一件半成新的碎花长袖衫,也比照我的身子裁剪成了圆领型短袖衫样式。末了,还把碎花布的边角料裁成条状,在裙子已毛糙的下摆上镶了一道漂亮的边。第二天早晨,套上母亲亲手为我改做的衣裙,心里的感觉,就像一觉醒来成了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只是想不到这唯一的一次倔犟之争在学校给自己惹来了绵延的祸。第二天上课不到两分钟,右臂上便感到像黄蜂蜇了一下的痛,扭头一看,坐在我后排的伟露着一张得意的脸,分明在说,看你还敢跟我穿一样漂亮的衣服不!刚刚咬紧牙关回过头,先前还站在讲台上的我们的老师——她的母亲早已踱着肥嘟嘟的方步朝我走来,教鞭啪啪敲打在桌子上的响声一下子聚焦了全班同学诧异的眼光……

  伟的惩戒,又有过几次。后来,我干脆违背老师教我的反剪双手背靠后椅的听课规矩,把坐姿极力靠前,以此抵御怪异的伟时不时的侵袭。这样,伟倾注激情炮制在我身上的闹剧才寿终正寝。整整两个夏季,我以独特的方式执著地守护着也屏开着母亲在我童年生活的破洞上缀上的风景,在属于我以后的那些撑不开花骨朵的青涩岁月,我也以同样的热烈和痴情,去摇曳生命赐予我的每一片细小枝叶的生动。

  遍地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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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我们傻乎乎地把窗外的鸟叫声听成一种莫名的感伤,个儿,就葱儿一般蹿高了,脸儿也葱白似的亮闪起来。几个女孩叽叽喳喳的说笑声扎成一堆,像极了一蔸开始蓬勃起来的青葱在耀人耳目的放肆寻找躁动的空间。记得最耀人耳目的光景,就是涂成红红的脸谱穿戴得漂漂亮亮翘着兰花指在有万人观看的台子上歌着舞着的时候。

  这时,我们所在的初中已经远离课本。学生成绩好坏不讲,文化考试不考,大字报的狂风席卷着校园的沉寂,歌与舞,成了这个特殊的时代赋予我们校园的红色主题。学校隔不了几日就像庆祝盛大的节日一样,文艺宣传队节目排练与比赛此起彼伏,经常是歌舞盈路。每逢公社开个会,连好几里远的地方,宣传队员都要腰扎宽宽的红绸扭着秧歌去。甚至连开斗争会,学校文艺宣传队员都要画上舞台妆、着军式上衣和蓝色短裙坐在会场两侧。这样,心事便不在书里。即使是待在教室的极少时间,整颗的心,也留在了那一个个高难度的转身或跳跃的舞步上。白天是形式上读书,晚上的活动是参加游行队伍喊口号,要不,就是留校排练节目。像我这样家隔得远的宣传队员遇上有紧急排练任务,就在学校旁边的同学家里住。躁动的年龄赶上躁动的年代,我们沉湎于这样的日子,觉得神圣、新鲜、刺激。一帘帘挂满校园的大字报、一幕幕此起彼伏的歌舞填充着每一寸如水一样流走的青春光阴,也膨胀着我们那个年龄树上未加修剪的所有欲念之果。

  一个晚上,节目刚刚排练完,借住的农家房间被人捶得嘭嘭响。拉开门,是一脸惨白的女班长。班长进门后插上门的插销,说,有五名男同学拿刀在追杀她,要我们容她躲一躲。细细追问,才知道原因。那五名同学前一天写了老师大字报批了老师个把钟头,晚上又把老师一把锁锁在了学校办公室,觉得还不过瘾,他们就连夜砍光了老师一亩多地的莴笋。女班长看不过,讲了几句。就这样,整整一个晚上,我们熄灯坐在一张床铺上整夜不敢睡觉,不敢说话,只支起耳朵诅咒着可能来自门外的突袭。第二天,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班上原来分作两派的女同学开始打了起来。记得一名叫爱群的和一名叫烈群的两个斗得最勇猛,双方脸上被抠打得鲜血淋漓……自此以后,打斗一场场,听说皆很激烈。但在同学们越来越多地成为决斗场上的围观者或参与者时,我们几个却死守在了一块被废弃的菜地。在那儿,我们专注于被时代格式化了的舞蹈动作,在神圣的演员梦里沉醉。在那长长的两年时间里,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咀嚼父母的训导,三天两头,班级与班级,学校与学校,一个公社与一个公社之间以歌颂党、歌颂毛主席为主要内容的歌舞竞赛此起彼伏,已经令我们应接不暇。在这个氛围里,我们无不饱尝了作为小小演员希望享有的所有甜蜜。

  当然,苦涩的日子还是来了。先是母亲找人说情要我退出文艺宣传队,未如愿,接着,我那刚烈的“右派”父亲操起那把刚剁过自己中指不久的菜刀,愤怒地说,有书不好好念,你就只有死!父亲的狂怒镇住了我,一个月后,我被父亲“挟持”到了百里之外的一所学校。出门那天,我站在一条无人的小河边,望着腰扎宽宽红绸扭着秧歌在高高的大堤上缓缓前行的同伴们,伤心极了。不知是不是热潮已退,新的学校较原先的学校显得沉寂而宁静,学校里不再有歌舞打闹,公社也没有那么多的集体活动。这里的同学像生息在这片土地上的大人们一样憨厚而纯朴。而且初到这里,学校环境的变更,加上语言不通,使我有了一种从多彩的舞台上忽然被人拽下来的感觉,日子感到空寂而绵长。一颗躁动的心在寂寥中渐归宁静。

  我,毫无选择,惶惶地跌进书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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