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霏霏,天色已晚,看饱了周庄的水和桥,荷叶和睡莲,无意间溜达进一家河边客栈。进门晃了一眼,恍惚见一堵白底黑色花纹的板壁耸在面前,心中纳闷:果然跨江别是一乡风,此地难道都要有这么高一堵半截墙戳在客堂当间?相较于此,我还是更关注里面的楼梯和天井,还有白墙围起的一个角落里的一个“添景”:一丛瘦竹衬白粉墙壁,细雨打在上面,青翠泠泠。然后就听见一个朋友在外面欣喜地叫:快来!
我回去看,一个男人站在这堵板壁旁边,纤长的手指正指指划划,引我们来看:高高的半截描花影壁一样的东西,赫然竟是隔开灶口与火口的那半堵墙,火口藏于内,灶台冲于外,就像两个搭档唱二人转——藏在椅子背后的人负责喷火,脸露在舞台上的人负责做动作。灶台上有锅,不是一个,是4个!左右并列两个大哥,一口烧菜,一口做饭;脑门上顶个小弟,热洗脸水的;下巴上吊个小妹妹,热洗碗水的。一顿饭下来,啥啥都全了。
可是墙又不像墙,倒像博古架子,下边一手阔的沿边花纹是缠枝莲,往上左一格是古瓶兰草花,右一格是岩边一枝梅,大一些的格子上画的是仙鹤一对,一只曲颈啄羽,一只引吭向天,细长的胫脚边是荷花荷叶,天上是蝌蚪一样的云。架顶居然还有遮檐,绘万字不到头的纹样,架上又摆两只白瓷壶瓶,冲天的博古气。转眼一看,我又乐了,右手居然挂一只竹篾编的笼篦,十分鲜明地突出了主题。
这个男人正兴致高昂地演示锅沿上挂着的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可以随手移动,人左它左,人右它右:“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们摇头。
“这个,”他一边做挥铲炒菜的动作,一边衣角不可避免碰到灶沿,这块板便将衣服和灶台隔了开来。我明白了:它跟我娘身上围的毛蓝布围裙一个道理。木围裙,真聪明。
身旁有客栈中人走过,兴奋撺掇:“让他唱歌,让他唱歌。”
没想到这个人嘣儿都不打一个,往灶台前一站,架式一拿,宛如置身舞台,下面是亿万观众,兴奋之余,还自带报幕的:“毛主席作过一首词《卜算子・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下面,我就给大家唱一首《红梅》。”细雨蒙蒙,两岸挂满的红灯笼倒映在水中,一路逶迤,宛似通往一个不可知的神秘梦境。
我观此人,面目清瘦,身材苗条,语言活泼,脸颊两酡可疑的嫩红:喝高了。兴致一来,他拉我们参观他的卧室。是客栈里一间贵宾房,月洞垂花门,檐前雕花,红绫结户,好一幅精致的床帐。我们要给他照相,他还拿出一个道具:一把明黄泥金的折扇,扇面是牡丹花样,“哗啦”展开,身前一挡,眼风一飞,问:“怎么样?”
我心里一动。按罢快门,我问:“老师是不是唱戏的?”
他哈哈一笑:“看出来啦?我是唱戏的,京剧也唱,昆曲也唱,昆乱不挡。主唱小生。”
果然。“那,”我得寸进尺,“您给我们反串一个呗。旦角,梅派《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初转腾’。”
“好啊。”
所以说人的职业其实就是人的第二张名片,当老师的会随手模仿掐粉笔头丢人的姿势,当打字员的5根手指会把膝盖当键盘使,他的举动轻巧、阴柔,想也不是只唱小生的架式。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身段柔美,眼神勾魂,手捏兰花指,不穿水袖也似穿着水袖,不戴凤冠又似戴着凤冠,霞帔在身,两旁宫娥相伴,舞姿姗姗,“好一似嫦娥下九重,啊,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这个灶台前唱歌的男人,已经62岁了,明明光芒已敛,夕照西沉,可是应声而起,顿足便唱。衬着灰瓦白墙,碧伞红灯,青板石桥,丝柳垂流水,恍然是春天里漠漠水田飞白鹭,大漠中又有长河落日圆。
别致的灶台,别致的歌声,别致的快乐,好比《长生殿》里一场随兴小宴:只几味脆生生,蔬和果,清肴馔,雅称你仙肌玉骨美人餐,成全你小饮对眉山……
温馨启迪
60多岁的人,却有着一颗童心,这样才能飞扬出快乐的歌声,保持快乐的心境,这在烦杂喧嚣的尘世是很不易的。我们要学习他的心态,时时刻刻保持快乐。语言流畅优美,人物形象鲜明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