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始终朝着故乡倾斜
他说的故乡,不是一个国家
一个省,甚至不是一个镇
一个村。他说的也不仅仅是面积
或者,平方公里
一个,一事无成的人
到了五十岁,才出了趟远门
他对故乡的爱,只是一个比想家
洋气一点的说法
他的心思不大,有着农民的
狭隘与胆怯
不足以,把故乡爱得多么辽阔
充其量,也只够爱一棵树
一只鹊巢,一片长了草的小瓦
一块剥蚀了青春的青砖
或者,一扇被桐油与猪血
油漆了无数次的窗子
窗外的桃花,与梨花
它们每年都开一次,谢一回
就像是村庄的红白喜事
早已司空见惯
他爱小河,就是爱家门口
淘米洗菜的水码头
他说的故乡,不是一个国家
一个省,一个镇,一个村
他说的就是一株麦子,在针屁股大的地方
生长,扬花,抽穗
从不贪心。他爱故乡,就像爱母亲的乳房
妻子的红唇,或者仅仅是被人忽略的
故乡头发上的一粒草籽,下巴上的一颗美人痣
住在故乡老墩子上的人
随着村,镇,省,国家,渐渐缩小
直到变成眼中,眺望的瞳仁
他说的故乡,很小
只是他住旅店时,衣服上拍下的一粒尘埃
飞在窗口的光线里
那上面,有他热爱的亲人和乡亲
他把它握在掌心,好像他的手
就是一个国家的版图
那粒被他唤着故乡的尘埃
就坐落在生命线与爱情线
交汇的十字路口
他的身体,始终朝着故乡倾斜
只要天一黑,除了他
谁也不会轻易发现
风吹开繁密的灌木丛
我听见虫鸣光线一般穿过身体
10万亿个细胞的寂静,是多么辽阔的孤单
让我的心,有了沙漠的荒芜
按下黑夜的琴键,黎明一动不动地跳了出来
在夏季,它更像是一只绿色的青蛙
风吹开繁密的灌木丛,虫鸣明显高了几个音阶
并且阳光般耀眼,无法分辨
山顶上,长满了高大的松树
偶尔会有一两声鸟鸣,高过昆虫的领地
但层次分明,并不影响彼此求偶
或者,寻找失散的亲人
我爬上山顶,像一棵松树迎着夕阳站了一会
然后独自下山,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天黑了下来,身体里虫声大作
我侧了一下身,就像风吹动了山顶的松树
听脚下的灌木丛,虫鸣声咬破了夜色
就好像是孤单,点亮的小油灯
我宁愿相信是母亲搬走了树下的麦草垛
我宁愿相信自己还在池塘边的桑葚树上没有下来
池塘里的鱼,为争一粒桑葚惊动了一池的水
我宁愿相信是母亲搬走了树下的麦草垛
用炊烟在天空写满了我的名字
而不知道,我就在树上
像一只三喜子一样,对着她不停的叽叽喳喳
我宁愿相信,自己是在桑葚树上下不来了
跟着春天越长越高,一直长到伸手就能摘到月亮
用月光换一换母亲被太阳晒黑的皮肤
被时光揉皱的脸颊。一直长到能摘到星星
放在母亲纳鞋底的油灯里,把火捻大
不再伤母亲的眼睛,才肯与春天一起
与另一个自己汇合
我宁愿相信,我离开故乡的路只是一根树枝
我上蹦下跳,偶尔唱支歌
都能让故乡的心跳加速
我在异乡,熬夜写诗
或者,只是为了让心中的故乡
不要像年迈的母亲那样,那么容易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