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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莲第二十七章 夜如磐

时间:2024-10-26    来源:馨文居    作者:馨文居  阅读:

  营地内早已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呼喝与哭喊。也实在是巧了,前半夜一众胡商欢歌烈舞纵情喧闹,痛快出了一身汗又饱饱灌了半肚子酒浆,十个里头倒有九个半蒙头好睡香梦沉酣。谁料想,夺命的恶鬼忽然从天而降,这变故实在突兀,来得全无征兆。

  扎格尔安置好连长安,快步奔向营地。无论如何,有可能惊动今夜这般强悍敌人的,除了自己之外不做第二人想。虽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走漏了风声,总之这一刀一刀正在收割的死亡断然与他脱不开干系。

  扎格尔忍不住长长吁一口气,用耳语般的声音苦笑道:“长生天,难道我生来便带着血孽吗?”

  胡商的数目总计不过百余人,虽大多有些功夫傍身,可毕竟只够对付对付寻常毛贼。而廷尉府今夜为叶洲倾巢而来,出动的尽皆是精锐中的精锐,这“善后”的二十余骑各持利剑宝刀,武艺也不乏惊人之处,加之又占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先机,当真是势如破竹。

  可他们毕竟骑着马,在马背上有什么便利又有什么不便,这一点没人比扎格尔更清楚。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瞬间便找出一条隐蔽的通路,躬身在冲天的火光与帐篷的阴影间疾走,身形灵活矫健,如同草原上最狡狯的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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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廷尉们显然训练有素,虽散布四方,却始终前后呼应,保持着三人一组的马队。人人手持兵刃,一侧的膝盖旁,还挂着拧紧了弦的短弩和箭壶。扎格尔自忖以一敌三把握不大,便不急于现身,而是瞅了个机会钻回自己原本的帐篷里——想是那些人忙于杀人砍脑袋,倒还没来得及一座接一座帐子地“抄油水”。扎格尔的宝贝安然无恙,一柄弯如新月的金刀,一条又长又韧的套索,以及一只古旧不起眼的铜哨。

  他将刀别在腰间,铜哨放入怀中,扯开套索拿在手里,找了个暗处蹲伏下来。不一会儿,便有三骑自左手边疾走而过。前面两匹挨得紧紧的,剩下的一匹则稍微落后——马背上的骑士颇有些手段,鞍桥的两边各悬着两颗滴血的人头。

  有机可乘!扎格尔在阴影里微微一笑。他先放他们三人经过,自己则猫着腰,快步随在后头。待瞅准了方位距离,他猛地直起身子,手中软索迎风抖开,在空中飞快地转了两圈,那索头的活套便如同长了眼睛似的,朝着第三匹马直直飞了过去。

  在雁门关那一边的草原,马上男儿们通常将这套索拴在用湿牛粪捂过的白桦木杆顶端,远远甩开,用来捕捉狂奔的野马。如今虽没有木杆,但距离不远,马速又慢,以扎格尔的本事,准头还是不错的。那倒霉的廷尉今日收获颇丰,正洋洋得意,待听到脑后风声,回头已然来不及了,咽喉当即被紧紧勒住,倒栽葱般摔下马来,连声临死前的惨呼也没能发得出。

  他的两名同伴立功心切,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异状。扎格尔趁机将尸身拖至暗处,剥下皮帽外袍。又见那袍下竟是用拇指盖大小的钢环缀成的上好锁子甲,更是大喜过望,连忙连袍带甲一并套在自己身上,老实不客气地接收了死者的全副家当。

  他想一想,拔刀干脆利落地剁下人头,也将其拴上马鞍,起身上马而去——这下,就算尸体不小心被人瞧见,也不会有人在意,只会当成是死去的胡商。

  扎格尔一跳上马背,立刻精神抖擞,顺手一抄,已将那柄短弩拿在手中。他也不勒马缰,只是双腿轻夹马腹便能操控自如,驭马在营地里兜转了半个圈子,又遇到两名落单的敌人,当即二话不说,弩箭对着要害就招呼过去。可怜这两名廷尉远远见着马匹衣着,只当是自己人,全无防备,便无声无息地咽喉中箭,到死也做了个糊涂鬼。

  再转过半圈,扎格尔渐渐觉出不对劲。地上的无头尸身并不多,且都是些老病男子,若说年轻力壮脚头快的跑远了倒也还说得过去,可像额仑娘这样足有二三十人之多的胡女、胡妇,还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小鬼头,就不可能个个全身而退了。一个念头瞬间出现在扎格尔的脑海……应当是的,若他没有判断错的话,今夜的这伙不速之客可不光是大开杀戒,还存着发财的心思。

  自古战乱,掳来的妇孺和牛马一般,都是可以卖钱的。

  一想到牛马,扎格尔登时有了主意。他伸手在马鞍边摸了两把,果然黏漉漉的。将这些血胡乱地抹在脸上,再搭配一身抢来的行头,这样就是当面撞见,月色昏沉之间也难以辨清真假。装扮完毕,他纵马便向谷口的方向而去——既然商队带来的马匹和不少牛羊全都围在那里,那么,同样值钱的俘虏,应该也在一处。

  果然不出所料,才奔了两步,他便遥遥看见牲口栏外挑着一盏牛油灯,灯下隐隐绰绰都是人影。

  山谷另一边,连长安的境遇却急转直下。

  她被自己臆想的恐惧牢牢攫住,一味钻了牛角尖,但觉世间风刀霜剑情如纸薄,再无可信之事,亦无真心之人……终究耐不住心魔作祟,从扎格尔替她寻找的石穴中跑了出来。她只顾想着要离那片山脚远些、更远些,可还未觅到个合适的藏身之处,耳中便听到了杂沓的马蹄声。

  连长安猛然醒悟,立刻舍命狂奔,身后的马蹄声却越追越近。如同一柄鼓槌擂在巨大的牛皮战鼓上,连地面都在隐隐晃动,震得人五脏六腑颤动不休。

  忽然,连长安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凌空飞起,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忍不住厉声惊呼,可那点儿微弱的抵抗旋即淹没在陌生男子淫邪粗鲁的笑声里。她隐约听到他说:“老子的运道真不赖,这可是上等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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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买卖”马上那廷尉显然是做熟了的。先挥着醋钵大的拳头,朝着连长安的腹部狠狠来一记,然后,便将她当成口破布袋,打横驮在马鞍前。

  当然,拨马回转之时,耀武扬威也是不能忘的。廷尉大人一巴掌拍在连长安臀上,哈哈大笑,“识趣些!否则老子就地办了你!”

  这处秘密榷场少说也用了两三年,胡汉之间生意往来,半数都要牵扯到牛羊马匹,牲口栏都是现成的。当初搭建的时候就很下了番工夫,之后各个商队到来使用,更免不了修葺加固,是以那围栏的木柱,最细的也有碗口粗。

  此刻,廷尉府抓来的女人们便被依次绑在这些木柱上,一个个衣衫凌乱、血迹斑斑。

  “……真没料到,在咱们大齐的地界,竟有这么多胡狗。”负责看守的五名廷尉之中,身量低矮、形容猥琐的一个开了口。

  “那不正好?”另一个人道,“反正上头也不会仔细去瞧那些血葫芦。真是胡狗,要杀要卖,可省了许多麻烦呢!”

  “那倒是,”当先那人一边搓着手,一边嘿嘿笑,“可惜都五大三粗的,没一个长得顺眼。”

  “呸!”他的同伴啐道,“真长得好了,你还能娶回去当老婆不成?”

  今夜之事,没啥风险报酬又不菲,绝对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难得的上上美差。只可惜自己没能捞到“冲锋陷阵”的肥缺,未免有些美中不足。虽说是大家均分见者有份,可天知道那些浑球儿趁着黑趁着乱捞了多少好处进自己怀里,可怜他们只能分到人家筛过一遍的残羹剩饭——五人心中如此打着鼓,时不时闲磕两句牙。谁也没有预感到,危机就在眼前了。

  空气中隐有不可见的游丝飘来,廷尉们全未发觉,可他们所乘的马匹却齐齐竖起了耳朵。与此同时,栏内圈着的数十匹马一起鼓噪起来,原本温顺的牲畜通通仰起颈子,鬓毛乍起,以蹄刨地,长鸣短嘶不休。

  廷尉们这才瞧出异状,待要分头查看,却惊觉连自己的坐骑都不怎么听使唤了。被缚在木桩上的胡人们本来个个垂头丧气,此时全都欢呼起来,不断用胡语叫着“扎格尔”“阿克达”“扎格尔”“阿克达”……显然都已猜到,是救星来了。

  但见一匹鞍辔俱全的战马忽然自黑暗中狂奔而来,众廷尉认得那是自家的马匹,可是又不见马上的骑手,个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倒也拿不出什么办法应对。

  就在这转瞬之间,那战马已奔到围栏前,却见马腹下黑影晃动,白光一闪,围栏上的木栓已被砍为几片——栏内的马群仿佛一股滔天巨浪,从那缺口中猛冲出来。

  五名廷尉通通傻了眼,可此时亡羊补牢已然来不及。真真是脱缰的野马,个个都像疯了一般朝他们奔来。这些人几曾见过如此奇事?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怪力乱神,当即自己把自己吓了个魂不附体,再不敢耽搁,兜转马头慌不择路逃命去。

  其中个子最矮的那个想是当真吓狠了,再加上胯下坐骑忽然暴躁,变得极难驾驭。他稍一不留神,便从马背上直跌下去,瞬间就被赶过来的马群践踏如泥。

  那匹忽然出现引发大乱的黑色战马渐渐放缓了步子,顺着围栏优哉游哉地踱到一群俘虏之中。妇孺们眼睁睁地瞧见从马肚子下头钻出一个满脸是血、敌方打扮的人,起先还被吓了一大跳。不过很快的便认出这是扎格尔,知道自己得救了,于是又哭又笑,个个兴奋不已。

  扎格尔挥刀,先割断离他最近的额仑娘身上的绳子,也冲她一笑,齿缝间有金属的光辉闪烁,原来是只貌不惊人却灵验之极的训马哨。

  有大群“疯马”横冲直撞,再加上扎格尔“改头换面”大肆浑水摸鱼,廷尉府费尽心机培养的精锐马队顿时不堪一击。

  他一面杀敌,一面四处寻找商队的其他成员。忽有蹄声凌乱自山坳深处疾奔而来,却是匹不肥不瘦的枣红色驽马——它没怎么经过训教,虽然能听见扎格尔口中哨子发出的特别的响声,却不懂那是什么意思,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它凑在扎格尔所乘的黑色战马旁边,仿佛为一个新鲜的游戏而兴奋不已的小孩子,不住地跑前跑后,喷着响鼻。

  扎格尔见到这“不合时宜”的家伙,忍不住笑了。是啊,这是她的马。就是因为它太调皮不甘寂寞,才险些伤害了自己的主人,才让他……找到了他心爱的花。

  说起来,还是他的错,若不是自己带走了这家伙,他的鲜花也用不着徒步走上一天一夜……说起来,他还欠她一匹马呢……

  一股暖流瞬间淌过扎格尔的胸膛,“我会送你一匹好马。”他喃喃自语,唇边带有奥妙微笑,“我会把整片草原上最好的马送给你……”

  他正沉浸在自己对未来的美丽幻想中,冷不防突然看见一匹雄健的骏马从不远处飞奔而过——马鞍前似乎担着什么人。漏网之鱼!扎格尔不假思索便追了过去,没想到汉人里也有骑术不俗的家伙,在他的哨声影响下,依然还能稳稳控住马匹向前疾驰。

  扎格尔渐渐追近,渐渐觉得不妙。那马上的俘虏显然是个女子,一头青丝散乱,在夜风里飘飞。只是……只是她为什么竟有一点点像常安?她不是应该躲在那里,安安稳稳地等他回去的吗?

  情势不明,扎格尔的手心隐隐钻出汗水,再不敢贸然放箭。如此风驰电掣之间,稍有不慎跌落下来,弄不好便是一条人命。他越看越觉得像,越看越觉得胆战心惊,忽然,前头的马不知踏到了什么,前膝一软,忽然踉跄,那生死不知的女人在马背上颠了一下,怀里露出半角莹白如雪的毛皮。

  再无疑问,扎格尔关心则乱,不禁大叫一声:“常安——”

  那自忖运气极好抓到了这等“好货”的廷尉眼看情势不妙,正在仓皇逃窜。他本以为身后跟着的是自己的同道,此时听见叫唤,这才反应过来,直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各样武艺都平平,只一个骑术堪称出类拔萃,此刻为了保全性命,真的是连压箱底的本事都拿了出来,拼命鞭打胯下马匹,渐渐与身后的追兵拉开了距离。

  扎格尔既然认出了连长安,哪里还肯放他走?不住地高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也是一阵快马加鞭。可仓促之间他竟忘了关键的一点,自己骑的这匹马并非他精心调养的,只不过是刚刚从别人那里抢来的,靠着他惊人的驭术方能指挥如意。也就是说,此马与他并不亲近,甚至对他怀有恶感,纯粹只是迫于他的手段,才肯让他乘骑。再加上驯马哨那“刺耳”的声音持续不断的刺激,早就超出了马匹的承受能力。此刻他的一顿鞭子,终于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马非但不加力狂奔,反而猛然驻足,忽地立起来,口中喷出大量白色的飞沫。

  扎格尔被这匹发狂的畜生重重地摔在地上——幸好他的反应足够快,趁势就地一滚,除了衣裳被挂破了几处,并没有什么大碍。只可惜驮着连长安的那匹马,早已绝尘而去,再也踪影难寻。

  扎格尔恼恨地拼命以拳擂地,指甲几乎掐进手心……却在此时,忽然自左近的树丛中,飞出一道雪亮刀光,划出半个弯月般的圆弧向他疾斩而来。

  这已是他今天晚上第二次遇袭,只不过比起这一招的雷霆之威,连长安那全力一刺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戏了——莫说抗衡,就是闪避他也全然无能为力。在这惊天一击面前,似乎所有的反应都变得迟钝,所有的动作都变得凝涩,甚至连空气也变得湿漉漉黏糊糊的,仿佛透明的血……

  扎格尔只觉颈后一凉,一线锐物已架上了他的脖子,刹那间杀气四溢激荡纵横,刺得他皮肤上的寒毛根根高耸。

  “你刚才叫了什么?”脑后有人开口,话音比刀锋还要凛冽。

  扎格尔会的着实不少,可从小到大唯独学不懂低头服软。他反将脖子硬挺起来,问:“你是谁?”

  一股明白无误的大力压着刀锋向下,“老实回答!你不要命了?你刚才叫了……长安是吧?她人呢?你们抓到她了?”

  扎格尔此时已听出,这刺客话里满满都是无法掩饰的关切,心口不禁一揪,顿生狐疑,再次追问道:“你到底是谁?”

  身后那人冷哼一声,冷冷道:“明知故问,你们不是追了我三天四夜了吗?”

  宣佑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从平明到晌午,扎格尔和叶洲反反复复搜过了整座山谷的每一寸土地,最终仅仅找到一块成色极好、就是当贡品进上也绰绰有余的极品雪豹皮——只可惜,那豹皮的大半已被血染成殷红,在日光下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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