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么总说起过去的事?”
“因为你的未来里没有我。”
1
天气原因，航班延误。
云舒有些头疼——三个小时前她还在白茫茫的北美平原，举着相机拍一片雪花的特写。通往机场的路被大雪覆盖，只能徒步，路上她摔倒了好几次，沉重的寒意透过羽绒服渗进身体里，直到现在还没能消退。
身旁与她搭乘同一航班的金发碧眼的女生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笑着摆摆手，说自己只是有些疲惫。
对方介绍自己的名字叫Lynn，是去中国交流学习的医学生，看向她脸颊上因摔跤而蹭出的红肿时眼睛里满是担忧。
“You need some sleep.(你需要休息。)”
Lynn医学生的身份让云舒感到亲切，她多解释了几句，看着对方的眼睛轻声说不用担心。
Lynn热心地帮云舒买了热可可，她穿一件粉红色的夹克，穿梭于候机室低调严肃的深色空间，蹦蹦跳跳如同沙漠滴泉。她发现了云舒相机袋子一侧嵌着的工牌，好奇地问她身处这个行业是不是能够始终保持自我和清醒，那可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机场广播播报了航班的具体延误时间，五个小时。
云舒低头编辑信息，写到一半时江时予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嗯……延误了五个小时……
“到家的话，大概是……晚上七点……”
挂断电话，Lynn递过来两颗巧克力，蓝色的眼睛眨了眨，问她电话那头是不是遥远相隔的恋人，为何连声音都温柔了许多。
巧克力在舌尖化开，奶酪的夹心中和了苦涩。
“江时予啊。”她用中文重复。好像对着萍水相逢的人，关于他能说的很多，想说的更多，糅杂在一起，话语反而被堵住了。
“十八岁出国读书以来，这次是我第三次回国。”她想起Lynn刚刚有关自我和清醒的问题，仿佛进入了最清澈的心境。
“那就说给我听吧。”Lynn指了指手腕上的表盘，示意时间还有很多。
云舒说起第一次的眼泪，第二次的遗憾，还有更远的过去里，朝夕的相处与陪伴。她的语速流畅，仿佛只是故事中的观察者，翻开了过往二十多年的观察日记。
候机厅墙上巨大钟盘里的时钟缓慢前进了一格，耳边传来整点的钟声。
一同成长的十六年、相隔万里的八年，在十几分钟里被她轻巧带过。
“很遗憾。”Lynn说。
她眨着漂亮的蓝色眼睛，像是一个不满故事结局的读者，试着去理解却又懵懵懂懂。沉默片刻后，她天真地开口：“Do you love him?(你爱他吗?)”
仿佛逃避自我路程中的一张罚单，云舒不得不直面内心的怯弱，来回答这个她不曾回答过的问题。
“He is…my almost lover.(他是……我一步之遥的爱人。)”
飞行途中她仍颠簸在那句话的余音里，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变成一本还没有开始写作的长篇小说里的人物，在自己还未存在之前翱翔长空。
未到出站口，她已远远认出了江时予。他站在玻璃窗前，似是独自穿过了几个小时前的“局部阵雨”，额前打湿的碎发微微挡住了一点眼睛。
下意识地，云舒选好角度，举起脖颈间挂着的相机。
一旁的Lynn笑得一脸温煦：“Miss journalist, you look like a different person when your camera's on.(记者小姐，你拿起相机的时候好像变了一个人。)”
江时予也说过类似的话，说她架起机器时眸光严肃而专注，像是一汪让人不忍扰乱平静的深潭。
回忆间焦点变换。她隔着相机大方地注视他的脸，利落的平眉，微微上扬的眼角，高而挺的鼻子……和记忆里并无二致。
似是心有灵犀，那个人也看了过来。他的眼睛里像是有春末雨天的水汽，让她的心里也潮湿一片。
两个人在小小一方屏幕内对视，熟悉的一幕像是来自往昔的提醒。云舒忍不住弯了嘴角，按下快门。
2
“抱歉，晚上有饭局，没有开车过来。”
三年来第一次真实地听到他的声音，竟然还是道歉。云舒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沉默降临，直到有空位的出租车停在两个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