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意几乎是在坐定的一瞬间袭来，视线逐渐模糊，她恍惚间闻到出发前喷在手腕和脖颈间的香水味——酸涩的柠檬和佛手柑，可此时的香气又多了一种，是一缕沉稳清明的中药香，不急不躁地融入其中，让她没来由地感到平静。
三十几分钟的路程，云舒睡得昏昏沉沉。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倚在江时予肩上，他的西装外套被团成一团，贴心地垫在她的颈侧。她慌忙起身，动作太快，牵扯出一阵耳鸣。
“睡得好吗?”
云舒觉得自己还在梦中，避开他的视线看向车窗外。窗外开始落雨，雨点细密，仿佛能把过去的时间打碎在地上。
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睡得不好。”
说完她便笑了，他也笑，彼此心照不宣，仿佛过去的空白不复存在。他们变回了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他拿着牛奶等着闭着眼睛一脸困意的她出现在楼梯转角，揶揄地开口：“睡得好吗?”
“睡得不好。”
车子缓缓停下，云舒打开车门便看到等在楼下的江父江母。
“云舒瘦了。”江阿姨握住她的手，微微偏头看她，似要透过她看向遥远的旧影。
江叔叔撑着伞，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云舒，家里客房已经收拾好了，你看……”
“妈。”江时予走近，轻声打断了江阿姨的话，“我带她回去吧，晚饭的时候再把她带回家。”
两个人在江父江母的注视下走上了六楼。
房间里是意料之中的干净整洁，她看到客厅茶几上的新鲜水果，向他道了谢。
“你以前倒是很少说谢谢。”
轻柔的风从开着的窗户飘进来，回忆的一角被掀开。她知道自己曾在他心里留下苦涩的痕迹，于是起了“以痛治痛”的小心思，轻声开口：“我长大了嘛。”
他果然叹了口气，再看向她时微微蹙了眉：“好好休息吧。”
那双桃花眼，眼神似水一般柔软清凉，定定看向她时好像要把她整颗心都看透。云舒挥了挥手，先他一步转身回了房间。
晚间叔叔阿姨带她去了之前常去的餐厅，点了许多她爱吃的菜，席间絮絮说起三年间的琐事：哪位叔叔退了休，医院里新增了几个诊室，江时予留在了读研的学院附属的医院……
她笑着听他们讲，偶尔应和几句，引得叔叔阿姨笑意盈盈。
江阿姨关心她在国外的饮食，她照实说了，却差点又惹出江阿姨的眼泪。
“没个热汤热菜的可怎么行呀，你妈妈要是知道了，可要心疼坏了。”
云舒轻轻摇了摇头，想起大二时第一次出外景的情形。一行人在雪原上选好了机位，趴在柔软的雪堆上等待日出。有同学递给她一块压缩饼干，带来的饮用水结成了冰，她学着旁边的人捧了一把雪就着咽下去，像是嚼了一勺没有放果酱的刨冰。
云舒不在乎送进胃里的食物是冷是热，她只记得红日缓缓越过雪山时自山峰间隙迸出的光影，光束落在她的镜头里、发梢上，像是来自宇宙自然的抚摸。起身时麻木的四肢让她险些滚下斜坡，雪闯进嘴里，慌乱中她奋力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找回平衡的同时手套被尖锐的岩石一侧划破，滴落的血珠在厚厚的积雪里瞬间消失。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如此果决蛮横的一面。同学们惊呼着向她跑来，她站起身时擂鼓般的心跳带来的兴奋盖过了死里逃生的后怕感，她站在那轮红日之下，仿佛找回了许久不曾动用过的生命力。
3
夜里雨还没停。云舒拿了伞和外套，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夏日初长，已经是吃冰激凌也不会觉得凉的天气。云舒下楼买了甜筒后直接去了天台。推开有些陈旧的铁门，她先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干燥的烟雾在潮湿空气里灼出一条通路。她顺着望过去，看到江时予倚在不远处的转台一侧，整个人藏在靛蓝的夜色里，指间烟蒂的微小火光是他身侧唯一的光源。
“医生也抽烟啊。”
“你又去买冰激凌?”
两个人同时开口，云舒先一步笑了，拆甜筒包装前先拿它敷了敷眼眶和脸颊：“想吃就去买了。”
“睡不着的话我可以帮你开个安神调养的方子。”他拿纸巾裹了烟盒，做了个简易的脉枕，示意她把手腕搭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