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她身后,在她恍惚走向天台边缘时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轻轻禁锢到自己的怀抱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一片真空般的混沌中听到了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云舒颓然地倚在他的胸前。他伸出手,覆盖上她的手掌,手指钻入她的指间。
“会好的。”他随着她啜泣的尾音,轻声重复着。
6
远处新建的写字楼嵌在霓虹灯带与天空之中,灯光被每一层的窗户分割成无数细长的矩形。盯得久了那些灯光就散开来,像是老式电视机线路故障时出现的雪花。
吃掉最后一口冰激凌后,江时予递来了纸巾。
想到他刚才脱口而出的、别扭又带点报复意味的话,云舒轻轻弯了弯嘴角。
“在想什么?”他的语气闷闷的,就像过去很多次闹别扭时,总是沉不住气等到她先开口一样。
“在想过去。”她回答,“还有,死亡。”
他的眼神暗了暗:“和医生谈论死亡,是不是有点残忍了?”
“你记不记得那次我回国,你带我去墓园。肇事司机的女儿在墓园门口拦住我,她一直哭着跟我说对不起,求我原谅。
“在摄影理论课上,老师说希望我们透过镜头理解所有人,但我自己的世界塌陷之后,我发现我连自己都不了解。
“那时候年纪小嘛,很极端地想了很多个‘永远’,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人生好像不再是连续的时间,它变成了破碎、零散的时间点。
“回到学校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力气说话。每天的梦境都像是一部惊悚片,而我是一个麻木的旁观者。
“那时候我急于想拍一些东西出来,就好像那所学校,还有摄影,是我和他们之间唯一真实存在的联系了。”
世界重新变得寂静,时间仿佛在回忆中凝固。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低,手掌抬起又落下,月光支离破碎地从指缝间溜走。
“不会的。”云舒摇头,“你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又默默靠近一些。
晚风吹开了一些掩在月亮前的云,月光经过蔓生的草、闭合的花、轻掩的窗户,落入她的眼底。
他也是她青春故事里的主角之一,只是完美的结局需要合适的时机、美好的因缘,和奇迹般的回应。那段灰暗的日子曾热烈地推着她往前走,爬过生命陡峭的长坡后,再心有所感地回头望去时,已经无法再站回那片共同行走过的天光里了。
“所以你刚才说得不对哦。”
他在对视中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总觉得,自己是活在过去和现在的短暂瞬间里的。”她说,“没有时间的概念,也不觉得有未来。”
“你还记得你第一张得奖的照片吗?”他问。
她当然记得十七岁的那张照片。元宵佳节,她的生日,商场五楼的落地窗前新放了一台公共钢琴,他自告奋勇说要弹一首《生日快乐》歌给她听。
不远处有烟花绽放,仿佛她新一岁的夙愿落入现实世界的轨迹。调好焦距,定格,对视的那一刻,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将那张照片命名为“天光”,带着虔诚的心意投给了喜欢的摄影杂志。照片刊登后,引导语夸赞了摄影者“于指顾之间停格在人物背景里的绚烂烟花”,未有一人提起镜头内外两个人心间眼角的真意。
“虽然琴艺不佳需要专心想谱子,但很难不去注意举着相机的你。”
所以才会在她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抬头与她隔着镜头对视。
记忆中的烟花再次鲜活,云舒的意识理论塌陷了小小一角:“原来那不是偶然啊。”
他说那个因她而短暂停止的一瞬里,包含了他弹奏乐曲的所有时间。
“时间总是向前走的。”他说,“而你在过去和未来里,都能够留住时间。”
7
夜色随着时间更深了一层,万物归于寂静。
“你说起摄影时,真的很漂亮。”话冲出口时,他觉得自己有些突兀,停顿后又神色淡淡地开口,“而且现在,我能理解你上次说的话了。”
上次,三年前,异国工作的第二年,吃力前行的第二阶段。
把社交网站的签名改成了“Nothing Lovely”,回国、回家也变成了一行机械的名为“签证续签”的备忘录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