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真的啊。”云舒瞪大眼睛,在他不容置疑的眼神里乖乖把手递了过去。
“先别吃冰激凌。”
云舒明了,做鬼脸一般地吐舌头。
“张开嘴就好。”他的表情松了松,眼角带了一点笑意。
他切脉的时间有些久,或许是因为她总想着另一只手上举着的甜筒,才觉得这几十秒钟格外漫长。
“等下给你一支消肿的药膏。”他空着的手拿开了她按在脸颊的冰激凌,指了指那处擦伤的红印,“你的冰激凌不是万能的。”
“你懂什么,这是夏天的贴面礼。”
像是终于被拧动了僵硬的发条,塑着的外壳裂开,他低头轻声笑了笑,只不过笑声好像掺了短促的叹息,让云舒想起了记忆里某个闹别扭的小孩。
“明天我写方子给你,都是常用药,你在国外应该也能买到。”
“好的江大夫。”她回答。
他那好看的眉毛又蹙了蹙,云舒觉得好玩,转头问起他的工作,一副客套寒暄的架势。江时予虽然不满意她公事公办的态度,也还是皱着眉,将她抛出的问题认真答了。
看他凝神切脉,她只觉新奇。一同成长的十六年里,他是她身旁小小的影子,朝夕相处的眼睛看不到青涩成长的痕迹。而真正重塑骨肉的成长发生在分别以后,如同盛夏入侵墙壁的藤蔓,再注视时已经看不到根本,满是来自往昔的勾连。
“上周我治好了一个发烧不退的小孩。八岁,扁桃体发炎,输液、退烧贴都没用……”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一些,“和你小时候那次一模一样。”
云舒记得那场急病,时任内科主任医师的爸爸使出了十八般武艺也没能让她退烧,最后只得深夜抱着她敲开楼下江家的大门。江叔叔的一剂中药下肚,她终于得了两天里第一个安稳觉。
像是打开了一扇门,江时予絮絮说起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楚的细节。云舒看着他,忍不住感慨当时只有六岁的他竟有如此认真细致的心思。
“今天怎么总说起过去的事?”她在他话语的缝隙中开口。
“因为你的未来里没有我。”
他回答得很快,仿佛这句话已经盘在心里许久,终于被允许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4
云舒大江时予两岁,他还被包在襁褓里小小一团时,只要看到像模像样摇晃摇篮的云舒,便会笑得脸颊红红,惹得云舒父亲连连称奇,调侃说这孩子年纪小小就知美丑。
云舒不爱坐在客厅里看动画片,总是整个下午都在小区里跑来跑去——在草坪里吹散蒲公英的绒球,在花坛里观察蚂蚁搬家,在葡萄藤下用蜡笔画每一天的观察日记……长大一些的江时予总爱跟在她身后,他安静不吵闹,帮她递蜡笔时目光里涌动着小小的光芒,似是信奉她能够画出一部百科全书来。
读书后,江时予连跳两级,在小学五年级那年,与云舒做了同窗。
江叔叔同老师打了招呼,将江时予的座位调到了她的前面。那时的江时予小小一个,被人欺负了也只是懵懂地笑。云舒看不过,一次放学后同那些调皮的男生吵了一架,赢是赢了,不过被气得满脸泪水。流着眼泪拉他回家时,不经意转头时发现身后的江时予也红着眼眶。
两个小小的人流着泪对视,几秒钟后又莫名其妙地笑了。
江时予有一本厚厚的药材书,封面是四个龙飞凤舞的毛笔字,云舒不认识,也没有想过去问。写完作业后,她总是铺了一整张桌子的颜料、纸张,随心所欲地涂涂画画,江时予就乖乖占了桌子一角看书。他会提醒她喝牛奶,也会在某支画笔快要滚落时眼明手快地将它放回原处。偶尔看到不认识的字会小声问她,若是她也说不出,两个人便一起吵吵闹闹地查字典。
爸爸爱夸江时予,说他心静,小小年纪就能沉住气,是个学中医的好苗子。说罢有意无意地拿了自己读书时的专业教材放在她的画本一旁,两日后却在教材扉页看到一幅自己戴着听诊器的简笔画。
似是要弥补老同学的遗憾,江叔叔同江时予讲起入门药理时总要叫上云舒。江时予听得认真,一旁的云舒扭来扭去,只觉困得腻烦。
在不知第几次来接熟睡的她回家时,爸爸终于对老友叹了口气:“老江,子承父业,你有福气。”说罢仔细整理了她画的涂鸦,小心翼翼地将她拢进怀里,“这孩子长大了,估计要做些跟咱们不一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