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始至终认为,他和捷夫娜的相遇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1955年秋天的那个下午,他与父亲在一株枫树下怡然自乐。父亲陶醉地拉着手风琴,而他则吹着口琴,两人配合非常默契。醉心的曲目就是《红莓花儿开》。身为研究员的他,那天正好休息,没想到黄昏时会接到一个电话,要他五点准时到北京外国研究所餐厅,与一批来华的苏联专家联欢。
那是他和捷夫娜故事的开始。很多年过去,他都很奇怪当时为什么会没什么预感?他主攻的专业就是俄语,与来华支援的专家交流,对他而言是驾轻就熟的事。席间,他与一位自称捷夫娜的姑娘坐在一起,开始了一段愉快的交谈。
捷夫娜对中国所知甚多,她和他兴奋地讲起八仙过海,讲起白娘子的传说,讲起北京的炸酱面,使他们之间的陌生感荡然无存。当随后舞会上响起《红莓花儿开》的优美旋律时,他只看了捷夫娜一眼,捷夫娜就微笑着把手伸给了他。
他悄悄问捷夫娜,红莓花开在什么季节什么地方?捷夫娜碧蓝的眼睛调皮地眨了一下,说出一句他至今想起来都不会忘的话:“是哪一种树,哪一个晚上,哪一条小路上,我也不能回答。我只知道,那儿是苏联的山川原野,那儿有库班河,那儿有集体农庄,那儿有姑娘小伙子的自由恋爱,那儿有可歌可泣的卫国战争,那儿有我曾经憧憬的理想。”
他觉得这个姑娘简直太让人着迷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若干天后,上级派给他的苏联助手恰好就是捷夫娜。他们相见的那一刻,两个人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自此,他们开始了甜蜜的恋爱之旅,他经常用口琴吹《红莓花儿开》,而捷夫娜则伴舞。
大家都祝福他们。在上级批准下,他们举行了别开生面的婚礼,两人表演的节目就是《红莓花儿开》,赢得热烈的掌声。可是,一切就像秋天的枫叶说落就落了,他们的孩子阿廖沙才刚刚三岁,一场突然降临的政治灾难笼罩了他们,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悉数苏联专家都回国了。分别的伤痛一下子横亘在他们面前,必须离婚的上级指令使他痛不欲生。最后,在双方都接到强硬性的指令后,他们离婚了。随后,就是捷夫娜的黯然离开。
那天,他抱着三岁的阿廖沙到车站送行。几多言语几多泪,列车终于启动。他掏出口琴,吹响了那曲《红莓花儿开》,泪眼蒙眬中注视着捷夫娜的身影越来越小。
他相信那只是一场政治风暴而已,很快就会迎来他们团聚的朝阳。可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起始他们还能偷偷通信,后来捷夫娜就音信皆无了。他的生活变得暗无天日,度日如年,阿廖沙却在茁壮成长。而随着阿廖沙的懂事,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阿廖沙经常会问起他的妈妈,他始终无言以对。于是,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吹琴,琴声里有他对捷夫娜的思念,有他对阿廖沙的愧疚。
他的头发斑白了。他发疯一样研究的项目取得了一项又一项成功。他功成名就,被许多人尊重,可他的脸上却从未有过阳光。
后来,连阿廖沙都会完整地吹出《红莓花儿开》的曲调了,他的捷夫娜依然杳无音讯。
阿廖沙长成大小伙了。阿廖沙开始了解父亲的故事,他感动于父亲至今未娶,把他抚养成人。直到有一天,两国冰封的大门再次打开,阿廖沙踏上了回归母亲家乡乌兰乌德寻找亲人的旅程。可乌兰乌德是一座不小的城市,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这样,每年阿廖沙都会往返于两国之间,尽管希望渺茫。
也是他们确有缘分。一个偶然机会,阿廖沙看到一档《你在哪里》的电视寻亲节目。他联系了节目组,而节目组居然很快就传来有关捷夫娜的消息。
那正是枫叶红透的季节,他在阿廖沙的搀扶下颤抖双腿走上寻亲节目的舞台。他的捷夫娜很快从舞台的另一侧出现,她也斑白了头发,手里居然拿着一束红莓花。两个老人长久注视,然后在如雷的掌声中,慢慢将手交给了对方。泪水肆意纵横,两人却很久说不出一句话。终于,他抖动着嘴唇说出一句:“捷夫娜,我爱你!”
阿廖沙哭着跪在妈妈跟前。捷夫娜把红莓花交到他手里,问阿廖沙:“知道这是什么吗?”
阿廖沙哭得更凶:“这是刻在我生命里的花!”现场观众被这句话感动得落下了眼泪,随着《红莓花儿开》的背景音乐,不由自主打起了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