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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 射

时间:2024-03-24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北 乔   阅读:

  方强没想到,仅仅是一句话,就让他如坠寒窟。浑身熟透的激情,瞬间进入枯萎状态。

  话出自泡兵之口。

  泡兵和方强同在一个菜市练摊儿,同属菜贩子之流。高中毕业闲在家里发慌,方强干起了卖菜的行当。泡兵和方强不一样,他在野战部队干了四年,退伍后,工作安排了,可他嫌厂里效益不好,主动要求下岗挤入贩菜的行列。过了早上卖菜高峰期,泡兵就和方强聊部队的事,唾液横飞,天花乱坠,说的都是兵们之间的趣事。刚开始,方强不好意思问泡兵真名,日子久了,见泡兵的话题总离不开兵,便戏称他“泡兵”。泡兵非但不生气,反而乐了,摇头晃脑地说这名字有意思。方强弄不明白,自己随口说出的,而且多少带有点讽刺意味的外号,泡兵居然接受得很愉快。泡兵,泡兵,泡兵像是在念叨情人的名字,时不时啧啧嘴,脸上呈现出一种品之不尽的表情。不是名字有意思,是泡兵本人有意思。方强想,这当过兵就不一样。

  耳朵里生起了老茧,心里头塞满的都是当兵的故事,塞得严严实实。当兵这么有意思,不如自己也去体会体会。方强在不知不觉之中滋生了参军的念头。

  说话的地点是菜市场。泡兵的摊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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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着一身警服,头戴作训帽,帽徽、领花、肩章一无所有。新兵就是这副打扮。方强直进菜市场,眼前闪过来来回回的买菜的,暴着青筋吆喝着卖菜的。吵吵嚷嚷的,起什么劲儿?方强开始厌恶起自己曾经醉迷的场景。迈着自己认为十分标准的军人步子(实际上这步子介于军人和他自己之间的那种,说穿了,什么也不是),方强把自己想象成个凯旋的英雄。老远看见自己的菜摊子已经有了新来的,他咕哝一句,卖菜,真没意思。

  泡兵高兴地迎上来,搓着手左看看右瞧瞧,这武警服装是比咱大部队的来得精神,上眼。我看看,料子是不是一样。方强一闪身,躲过泡兵的手。去,刚穿上的,别碰脏了,待会儿送行大会上,我还得上台发言呢!泡兵手一缩,又搓起手来,哟,哟!怎么了?泡兵有点儿不高兴,方强看得出来。不高兴,好,气气你,方强整了整衣服。一身的警服很合身,板板正正,没整头。方强知道,不过整一整,而且动作幅度尽可能得大,暗示这警服不是谁想穿就能穿上的。你泡兵以前是兵,现在不是,我方强以前不是兵,可现在是了,从现在开始,你是卖菜的,我可是堂堂的武警战士。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

  别卖弄,穿上这身警服,明眼人一看,你还是一个卖菜的,和我一样,菜贩子一个。

  泡兵沉默了许久,冒出这么一句。

  就是这句话,把方强的兴奋、自豪一下子刮得无影无踪。

  扎着子弹袋,肩着八一式自动步枪,上监房哨的方强不经意抬头,发现夜空的月亮很圆很亮。在和明月进行了片刻的无声交流之后,他想起泡兵的这句话。起初他认为是泡兵有意气他的,那时自己也不好反驳,没有授衔,他底气不足,现在想来,泡兵一言击中要害。已经是老兵的方强,终于明白了泡兵话中的含义。这泡兵,到底是当过兵,方强陡然佩服起泡兵来。

  不想了,上着哨呢,不能分心。方强大拇指顶了顶早已绷紧的枪背带,向三号监房走去。

  立——正!

  压进枪膛的子弹,瞬间受到撞针的击打,浓缩爆满至极限的张力,冲出临界点,一声迫不及待的山吼之后,呼啸而出。这啸声悠长似乎会伸向无限。陡然间,却又悄无声息。这种停止,绝无拖泥带水的痕迹,如同食指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没有过渡,自然出人意料。

  处于轻微放松状态的方强,瞬间由柔软到坚挺。两脚靠拢,双腿绷直,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是硬邦邦的。

  这口令不可小看,方强在此之前,从没想过口令能有什么。口令,只不过是扯着嗓子吼出几个字,和常人说话没什么两样。

  口令刺进双耳,刺进内心深处,拉直了所有的思绪。口令,够味儿。

  方强的心里,涨起学喊口令的欲望。

  练口令,方强是有基础的。当兵前吆喝卖菜,他音量高而亮,没有一点儿杂质。凭着这副嗓门,他每天都比别人多卖许多菜。班长的嗓门嘶嘶哑哑的,听他说话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的口令都这么棒,我方强要是喊口令,那还不登峰造极?方强对自己颇有信心。

  没有挂衔的方强,还是个入伍才一天的新兵。是新兵就没有放肆的权利。整整三个月,方强在心里把口令默念了成千上万次。有几次,差点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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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到中队,方强发现老班长的口令更够味儿。新兵连的班长,根本没法和老班长比。差一大截子呢。新兵怕老班长喊口令,可方强觉得听老班长的口令过瘾。

  早操的内容是爬山。上了山顶,班长们扯着嗓子练口令,兵们自个儿练摆臂,练踢腿。

  不行,熬不住了。

  立——正。

  憋了三个月的方强,气出丹田,脸涨得通红。

  老班长扭头眉头一挑,你喊的?

  是,请班长多指点,方强竖得很挺。

  没味儿,这不叫口令,口令得有口令的味道,你以前是卖菜的吧?老班长没给方强面子。

  方强愣了。口令还有味道?这也太离谱了?卖菜!老班长怎么知道我是卖菜的?这事我对谁也没说过呀?老班长的一句话,让方强的脑细胞伤亡惨重。不过,他没敢说出口,他还是新兵。

  老班长看出了方强的心理活动,一拍方强的肩膀,别不相信,日子久了你自然会明白,你现在要紧的不是练口令,而是习武学艺,把自己锻炼成一名真正的军人。琢磨来琢磨去,没开一点儿窍,方强只得照老班长说的去做。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军训成了热门话题。地方领导倾心警营一日活动,企业公司员工、学校里的学生都要参加军训。时间长短,他们不在乎,看重的是过过兵瘾。中队驻地附近的第三中学凭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抢先来到中队请求支援。光看来头,就很隆重:校长、党委书记、教导主任等,在校的领导倾巢出动。就这阵势,校长还说有一名副校长不在家,虽然领导没来全,但我们的心绝对的真诚,百分之一百的真诚。

  在这之前,中队在驻地百姓中的印象并不是太好。在他们眼里,武警总是和坏人打交道,上哨看坏人,外出抓坏人。没事做的时候,聚在训练场上喊喊杀杀,就连早上跑步都得大喊大叫。老百姓不知道喊番号是咋回事,只知道吵着人睡不成懒觉。夹在百姓缝里,兵们也有点儿气短,三十来个人,几十条枪,除去上哨做饭出差探家的,剩下的全体出动,也只是个小分队,哪像人家大部队整团整师地行动,那才叫威风呢!

  校长的慈眉善目,一脸的求援信号,兵们心里直叫,山不转水转,咋这武警也成了香饽饽?头疼的是中队干部。外出帮助军训是好事,展示展示武警的形象,沟通好关系,但这种差事自中队组建以来是头一回碰到。既然是头一回,压力可就大了,这第一炮打得咋样,至关重要。兵们是人人争着要去,可到底派谁去,这事有点儿伤脑筋。兵出门,兵的个体已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队乃至整个武警部队的形象。一颗子弹能否射中靶心,枪械的性能固然重要,但射手是决定性因素。兵们是中队一颗颗待发的子弹,射手就是中队军政主官。中队长和指导员闷在队部里一个下午,烟头铺了一地。中队那几十个兵被他们筛过来筛过去,所有的方案都如同口里吐出的烟雾,刚开始还有点儿形,一转眼就化为乌有。

  拉枪机推子弹上膛,一扣扳机,弹头飞出枪口,至于能否遵循射手的意愿,不好说。被两位主官精挑细选反复权衡的三发子弹是方强、陈林军和赵大海。这三位都是老兵中的精华,堪称中队最具兵的形象的三剑客。名单一宣布,兵们就开始对这三剑客品头论足打分。方强出乎意料地只得六十分勉强及格。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这一到学生面前,太掉咱们中队的价儿了。是咱们中队没人,还是照顾老兵的面子,咱们去不去无所谓,关键是中队的形象,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损坏。

  淹在兵们唾沫里的方强,心安理得。这枪,没子弹时还抵不上一根烧火棍。枪,之所以是枪,是因为有子弹,而且能将子弹发射出去才称之为枪。没弹不行,不能发射不行,发射不到靶子上也不行。我们这些兵,也是杆枪。

  方强是军训小组的组长,陈林军和赵大海自然就是组员了。一个小个头两个大个子把三个班的学生牵到了操场上。方强这个班的学生刚开始没在意方强。都是高一的学生,大多数男生的块头比方强大。男生们嘻嘻哈哈全然没把方强放在眼里,女生们叽叽喳喳地戏称方强是只可爱的小羊。

  站在队列前的方强,没有像陈林军和赵大海那样急着喊口令。一言不发,目光在男女生脸上扫射。一个来回下来,学生们开始没有先前那样放肆了,有的手脚都不知道该怎样放了。一声口令发射出去,三四十号学生,没一个不腿肚子抽筋的。

  课间休息时,男生围着方强坐着,羡慕的目光,把方强围得水泄不通。一句句既畏惧又钦佩的话语投向方强。女生们也自个儿围成一圈,她们时不时地向方强抛来复杂的眼神。一个胆大的女生开始大声发布对方强这位教官的赞誉之辞,惹得别的女生笑她开始生情。笑的人,心里的情生得更厉害。

  有个名叫华倩的女生,偷偷地塞给方强一张纸条,方强是想当场打开高声朗读的,但华倩漂亮的眼睛里盈满哀求。方强打消让她出丑的念头。

  尊敬的教官,从小我就崇拜军人,军人是我心中最真最美最令我怦然心动的偶像。但对军人我并不是很了解。在这之前,我一直压抑着自己走进军人心灵世界的冲动。我知道,有许多美妙神秘的东西一旦被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便会堕入平常,那份纯美也会被无情地打碎。你的到来,让我第一次大胆地面对军人,而且离你那么近,你纠正我的动作时,你那呼吸声我都清晰地感受到。认识你,我最初的畏惧消失了。从你身上,我更强烈地感受到了军人独具个性的人格力量。你把我彻底征服了,虽然我是不易被征服的人。我喜欢听你的口令。口令常常让我打怵,但我醉迷这种强烈震撼心灵、欢悦神经的声音。我也不知我该怎么说,就让我真诚地说一句我爱你,我爱你这样的军人。我不能骗自己。

  十天的军训,说快也真快。

  该是撤回的时候了。男生们拉着方强的手,使劲儿地握。女孩的心眼多。许多女生都问方强以后能不能打电话给他。不让接电话,那写信总可以吧。信又不让写,那干脆我们去看你。方强被吓得脸有点儿变色。华倩没有送方强。她躲在一个墙角,远远看着。方强其实早已发现了华倩,但装着没看见。

  学校给中队敲锣打鼓送来了锦旗。校长说,这次军训,由于中队的大力支持,十分的成功,你们派出的三名战士太出色了,短短的十天,就把我们那帮学生给制服了。现在咱们学校里,你们这三名战士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了刘德华、成龙了。尤其是方强,男生说他是兵中的上乘之兵,是当代军人的楷模,女生则说他是真正的男子汉,比高仓健还高仓健。

  指导员私下里和中队长说,没想到我们发出的子弹,引来的是飞箭。中队长说,兵嘛!方强这小子骨子里就是当兵的料。

  方强进班时,新兵高坤正在写信封。高坤入伍前谈了个小对象,情书是三天一封。一天看收到的情书,一天构思内容,主题始终是一个爱。剩下的一天打草稿,誉写。属于自己的业余时间只有那么一点点。写完信封,高坤拿着刚授衔时拍的一张全身照欣赏。照片里的他,呈立正姿势,正儿八经地行军礼。很奇怪,新兵授衔后,戴帽扎腰带,一身戎装,都要拍几张照片。而这之中,找杆枪做道具,来一张挂枪的,再来一张敬礼的。

  高坤摸了一张照片,对象天天追着要张照片,没办法,还是寄一张吧。

  方强连照片都没看,你感觉拍得咋样?

  高坤说,精神饱满,阳刚十足,英俊潇洒,一个光荣的武警战士跃然纸上。他说到激动之处,站了起来,模仿照片中的动作,给方强敬了礼。

  方强做了鬼脸,别臭美了,用不了一年,你再看这张照片,保管你没这些词儿了。

  高坤没吭声。他不是不敢和老兵争论,他心里在琢磨。小对象盯着要照片,他一直没寄,就是感觉自己的照片中好像少了些什么,但又拿不准是不是自己的审美观不行,现在被方强一说,他确定是少了些什么。少什么呢?他说不上来。

  方强心里想看照片的那根筋被勾了起来。他从抽屉里翻出影集。这本影集是他到新兵连之后买的,里面是当兵以来各个时期的照片。翻着这些照片,他总感觉回到了拍照片的那天。回味当兵的岁月,对他来说,总是一种享受。高坤凑上来,要看方强当新兵时的照片。方强没阻拦。一张姿势和自己一样的照片,映入高坤眼帘。

  傻乎乎的,高坤笑着说,你这身警服怎么看都像是借来的道具。

  方强没恼,你别说,当初面对这张照片,我的感觉和刚才你看你的那张照片一样。当然,现在我再看,也觉得这张照片呆板,根本不像个武警战士,相信以后,你看你新兵时拍的照片,也会这样的。

  高坤若有所思地说,看样子,新兵都是傻乎乎的。你看,你前天拍的这张照片,这才叫神气。超标准的兵的形象,够味儿。

  方强说,是啊,我也在想,这人变化不大,可为啥拍出的照片就大不相同呢?

  高坤说,瞧你,这有啥不明白的,兵当时间长了,老练了呗!

  方强皱了皱眉头,恐怕不止这些。

  高坤头一伸,那还有什么?

  方强身子往后一仰,双手抱头,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高坤有滋有味地看影集里的照片。方强的照片还真不少,记录的事也不少。每看一张,高坤就评上几句,有时还就一些拍照的细节仔细询问。这哪是在看照片,简直是在浏览一个士兵成长的历程。照片多,照片后头的故事更多。

  这是一张方强佩带中士警衔的标准照。

  咦,不对了,高坤突然大叫起来,这张肯定是假货。

  方强瞟了一眼,不动声色。他当然知道这张照片的来历。在新兵连,还没授衔时,他向班长借来大檐帽和警衔、领花,过了一下中士瘾。后来,为了怕别人说闲话,他就把照片放在了影集的后半部分。高坤的眼还真尖,一眼就看穿了真伪。

  哪能?他淡淡地说,不至于吧?

  高坤一拍胸脯,我敢打赌,你拍这张照片时还是个新兵。

  方强笑着说,你有什么证据?

  高坤不好意思地笑了,证据没有,我也不知道啥原因,一看就断定那时你还是新兵。

  方强沉思片刻之后说,看来新兵和老兵就是不一样,这就好像什么枪发射什么子弹一样。

  高坤疑惑的目光聚在方强的脸上,你这话可真是高深莫测,我听不懂。

  方强把自己的目光迎了上去,其实,我也不懂,也只算是雾里看花吧。

  一新一老两个兵,就这样在探讨一个既司空见惯又难以捉摸的问题,也真难为他们了。

  风光了一回的方强,尚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这风光之中的内容,便栽了个跟头。

  中队以往搞捕歼战术训练,都是在训练场上干练动作。跃进、卧倒、排队形,顶多也就是学学利用地形地物什么的。这一天,中队长不知哪根筋兴奋了,要求搞一次带实战背景的捕歼越狱逃犯的训练。在指定的范围之内,假设敌人逃跑藏匿,小分队组织搜索捕歼。这是个刺激的训练,兵们乐不可支,踊跃报名参战。倒是假设敌没人愿意扮演,反面角色是一直令人作呕的,兵们更是如此。方强主动要求装逃犯。

  高坤劝他,这活儿你干不了,你的下场保准是被活捉。

  方强不服气,这你就小看我了,你们想抓到我,哼,恐怕还嫩着点儿。

  高坤下巴一抬,你,我还不了解!演兵,你不用演,装逃犯,你一准儿没戏。你等着瞧吧。

  找来一套旧衣服,硬是把自己搞得蓬头垢面的,方强开始逃跑。

  出了中队营门,方强没有往大街上走。他这副行头,走到哪儿,不被武警抓住也会有见义勇为的群众挺身而出,最起码也得报警。出了县城,方强来到一个小村庄。中队规定的时间是四个小时。时间一到,只要方强没被发现,就算完成任务了。方强从村头荡到村尾,继续沿着一条不宽不窄人不多也不少的山路向山后的另一个村子逃窜。他每半个小时要向中队汇报一次逃跑路线,当然,只是方向性的。捕歼小分队只是知道他在往哪个方向跑,其余的就靠自己发挥了。

  翻过山头,方强感到嗓门生火。口渴。刚好眼前就有一个茶棚。方强上前向看茶棚的老大娘要了一碗水,咕咚下肚。他本想付钱的,但转念一想,自己是坏人,得装得像点儿,钱嘛,回头补上。老大娘也没要钱,对他笑了笑,没言语。此地不可久留,方强准备继续上路。老大娘不愿意了,拽住了他。怎么,没给钱你就不让我走?方强佯装恶狠狠的。老大娘也不生气,孩子,坐下和大娘唠唠家常。这话方强受不住,他只好心不在焉地和老大娘说这谈那。他心里急,可又没招儿。

  坏事!捕歼小分队追上来了,方强被一下子逮个正着。

  老大娘见兵们荷枪实弹的,忙起身护着方强,你们干什么?

  一兵说,大娘,他是坏人,我们抓他回去。

  老大娘脸一沉,瞎说,这娃好着呢,你们是兵,他也是兵,你们就放他一回吧。

  方强愣了,敢情老大娘把我当逃兵了。

  老大娘又对方强说,孩子,这当兵是苦了点儿,可不能跑,大娘一眼就瞅出你是个兵,所以才拉着你怕你乱跑。

  兵们看老大娘误解了,忙向她解释这是训练。好说歹说,老大娘才信了。

  看着方强和兵们走了,她自言自语道,这兵的事真怪,好好的装什么坏人?

  方强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中队,高坤迎了上来,我没说错吧,你不行。

  方强说,都怪那老大娘。没等高坤再问,他把遇到的一切都告诉了高坤。

  你说,老大娘怎么一眼就能认出我是一个兵的呢?方强向高坤请教。

  高坤骄傲了,早说了,这能你逞不起来,不过,你自个儿的事,你自个儿去想,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说完他洋洋得意地走开了。

  远处,有一穿警服的走来。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是谁,但方强一瞧那身影,就知道是中队长。果然是中队长。中队长听了方强的抱怨后说,你任务虽然没完成,但这也不是坏事,应该说是好事。

  哨位,是方强心驰神往的地方。

  在一般兵的眼里,待在看守所里看犯人,没多大出息。当兵三年,一杆钢枪伴着,一年到头和犯人打交道,能有多大出息?这比昂首阔步行进在大街小巷巡逻差远了。犯人大多数不敢跑,三年下来,能摊上一次,已经是奢望。空有一身抱负,一身功夫,得不到施展,还不把人憋死。方强不这样想。犯人都是笼子里的老虎,别看待在监房里老实巴交,那是有威猛凛凛的武警在日夜看押。没人看,笼子不上锁,这帮家伙还不一个个逃之夭夭。平静的哨位,平静地上哨,其实都不平静。安然的表象之下,潜伏的是随时喷发的火焰。这是一种危险的游戏,虽然这种危险大多数时间都呈隐性状态。再说了,大伙都不去上哨,谁去,总得有人去。我去。方强是怀着兴奋不已的心情下到中队的。

  新兵下中队,一般有个适应期,这实质上和地方上的岗前培训差不多。先是操练上哨动作,学习值勤理论。扛枪上哨的事儿,暂时别想,想也是白想。过了两三个礼拜的时间,老兵才带着你上哨。不带枪,不算正式哨兵,这叫跟班,编外的。一个月下来,新兵才能和老兵搭配,正式走上哨位。

  犯人最喜欢新兵上哨,新兵啥都不懂,他们这些老号就有了活跃气氛的话题。方强上哨已经一个多月,犯人还是拿他开玩笑。带他的老兵说,这上哨的姿势、动作、表情要冷峻,让犯人从心底下对你发寒,这叫震慑力。方强信老兵的话。老兵一上哨,犯人不敢正眼瞧他。其实,老兵也没骂过犯人,更没打过。犯人说老兵的眼神是把剜人心的刀,真要和他对视,魂儿都没了。老兵上哨时在六号监室窗口站了足足有十分钟。十分钟后,一犯人主动交代了他想逃跑的企图,并交出了一根钢锉条。在老兵的上哨生涯中,他曾以类似的方式使六名犯人败下阵。

  这老兵真神。他叫张成。当方强成了老兵时,张成已退伍到了公安局,干起了刑警。

  长途汽车颠簸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如同一叶小舟,时而爬上浪尖,时而跌入波谷。车成了醉汉。旅客刚开始还三三两两说笑,晃荡久了,脑子被搅糊了,便纷纷进入了梦乡。

  方强探家。探家的方强,换了一身便装。这是高坤替他出的主意。穿着警服,扎在百姓堆里,过于显眼。

  方强的边上,坐着一位漂亮的女孩。方强是想和她说说话解解闷的。可那个女孩冷得很,不给他任何机会。这一路上不说话,也不能把我方强怎么样,不跟我聊,我才不会瞎凑趣。咱方强,也是见过世面的。方强在经过一番心理聊慰后,借助车子的摇摆,悠然地打起盹儿。

  女孩的惊叫,让方强旋即进入临战状态。这时的车里,已是一片混乱。旅客个个缩着身子,散发着恐惧的气息。手持匕首的两名歹徒不知何时上的车。一人堵在车门,一人的右手正在女孩的身上瞎摸,左手的匕首寒光闪闪。摸完了首饰钞票,再摸,就是揩油了。

  方强两腿发力,从座位上弹起来。没准备的歹徒后退了半步,双方发生了短时间的僵持。胆大点儿 的旅客,微伸着头等着辉煌的时刻。

  歹徒手中的匕首在空中划了个圈儿,眼露凶光,你找死?方强没说话。他站得并不是很直,两手垂着,没有握成拳。歹徒的个头比他高,他头稍抬仰视着。

  车门口的歹徒咆哮着,大哥等什么,不行把他做了。方强面前的歹徒,看着面前的这小子,手里的匕首抓得死紧。车厢里一切都凝固了。

  两个歹徒站在方强面前,犹如一堵高大厚实的墙。驾驶员也不由地停下了车。

  这个时间,其实并不长。

  两个歹徒想把目光拽离,但只能是徒劳。他们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已经出了窍。以至于匕首落地,他们都未发觉。

  身后的两个小伙子,见歹徒手里没了凶器,跃起来扑向歹徒。他们是拼尽了全力,要把歹徒摁倒在地的。当他们的双手刚要碰到歹徒时,他们才发现歹徒软得像海绵。扑下的身子,要不是没歹徒垫着,兴许还能摔伤。

  到了一派出所门口,车停下了。民警上车押歹徒。戴上手铐的歹徒终于回过神来。一位看了看方强,脸色依旧煞白。一位前脚下了车,突然扭过头来冲方强说,你这兵,不是人,你他妈的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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