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博士表姐夫一直怀才不遇,成天在家里看电视学语言,出去了还是一句都听不懂老外说的话。
听哥哥说,期间他们闹得很凶,从打骂挥刀到分居冷战,表姐要跟他离婚,但他说,我是不会放了你的,当初在国内的时候我是谁啊,我是博士,一个月赚多少钱,你是知道的,在单位是什么人物你也是知道的。是你非要出国,哄着逼着骗着我考雅思,再把你带出国,现在我们出国了,达成你所愿了,你找到自己的位置了,我像个乞丐似的成天在家里,都要得抑郁症了,你要跟我离婚,你还不如杀了我。在你杀了我之前,我要先把你杀了。
说着从厨房里拿出了菜刀架在了表姐的脖子上,表姐突然发现她走了一圈,她逃啊逃,最终的结局是一样的,同样的情节在上演,都是她最亲的人,都是从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都是用颤抖得不能再颤抖的身体贴着她的后背,他们血脉相连,他们荣辱与共,但他们都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突然大笑起来,她感觉这一切都太滑稽了,太不可思议了,太离奇古怪了,但确确实实一次又一次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表姐夫同她的哥哥一样把菜刀扔在了地上,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她也滑倒在地上,她感觉自己太累了,真的是太累了,没日没夜马不停蹄地工作,就是为了这个拿着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那天晚上,她竟然躺在异国他乡的地板上睡着了,表姐夫说,睡得还挺香,打起了响亮的呼噜声,跟头顶上躺着那把已经有些粗钝的菜刀遥相呼应。
当然这些都是我哥哥断断续续从电话里告诉我们的。我的心里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滋味。亲人们就给表姐出主意,可以报警啊,可以找一个老外投奔过去啊,可以离家出走啊,去另外一个表姐夫找不到的城市。反正他的语言也不通,他找不到你。
这些一听就都是气话,表姐除了忍受别无他法。后来,表姐夫一个人从加拿大回来过一次,说是在国外一直头疼欲裂,怎么查也查不出毛病,就回国要彻底检查一下身体到底是哪儿出了毛病。其实,他就是不能适应国外的压力,得了抑郁症,果然在家里待了半年什么病都好了。
后来表姐说,就是那半年,表姐夫不在家的日子,彻底地改变了表姐的后半生。表姐开始去教堂,她说当她第一次走进那里,她感觉自己从没有过的宁静、踏实,仿佛一切苦难和罪恶都离她而去。当赞美声想起,她流下了激动的委屈的泪水。然后就会每个星期抽出时间去听布道,她在悠扬的钢琴声中用英文唱响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其实也可以这样活着,安宁、静美、笃定、淡然。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杰克拉。杰克拉是那里的志愿者,长年帮着做一些类似电工修理桌椅什么的工作。他看到表姐晶莹的泪水,他拿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里,他说,我可以帮你吗?
他一直想找一个东方女人成家,所以至今还是单身,表姐就是他一直想要寻觅的东方美女。
表姐看着高鼻梁蓝眼睛的杰克拉,除了挣脱别无他法,她拼命地跑出教堂,泪流满面,她恨不能把自己眼睛挖下来扔到大海里。她知道她再也忘不掉他,他深邃的眼神,他用无比纯正的口音说出我爱你时的要把人融化了的表情和声音。她无法抗拒杰克拉的柔情似水,他纯正的语感,绅士的风度,美好的家世教养。她像飞蛾扑火,她不管是生是死,此刻她宁肯这样死去,躺在杰克拉的怀抱里甜美地死去。但她知道这违背了主的教义,她这样是要受到惩罚的,是不洁净的,是莫大的罪过。于是,她天天祷告和忏悔。哪怕与杰克拉在一起的时候,也同样如此。她知道,从此,自己已经万劫不复。
那段日子,是火与冰的交融。表姐天天去找牧师,让他为自己做忏悔。
当半年后表姐夫风尘仆仆地从国内回来了,杰克拉要找表姐夫谈判。表姐说,你要是去,我立刻死在你的面前。
杰克拉说,你这样是不道德的。对自己和他人的不道德。你太悲哀了,你应该有勇气争取自己的幸福。
表姐深深地凄惨地看了杰克拉最后一眼,转身离去,她知道此去他们就是永别。因为她必须带着表姐夫离开这个城市了,这是他们最后的道别。
那天,据表姐说,她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心碎的声音。像八音盒,有天鹅在翩翩起舞。
多年以后,表姐从加拿大回国,时光把我们雕刻得都不成样子了,我们都老了,年少的嫌隙都云烟过眼,我们相约在咖啡馆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