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玛山上的梨花开放了,一片一片,洁白如玉,阳光下的梨花,绽放鲜活无瑕、青春美丽。连天底下最懒的蜂儿也煽动了翅膀,走出家门,前去梨花里寻找自我的价值。
乡村的早晨清凌凌,水生生,空气里充满了花香充满了甜蜜。魏家小院里,三十多岁的魏宝庆木讷地坐在屋檐下的门口,喝着酒抽着烟。父亲老早上山赶牲口去了,母亲坐在堂屋中呜呜地哭泣,妻子何芳芳小心地收拾着自己的衣服行礼。
何芳芳收拾好,提着拉箱走出房门,对着坐在屋里的婆婆下跪着磕了一个头说:“妈,我走了,谢谢你六年来对我的关照,以后不能给你添衣加裤了。”说完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在婆婆面前。
老人泪流满面地说:“芳芳,你就不能留下吗?等你爹回来。”
何芳芳摇了摇头说:“妈,这是十万元,是我劳动积攒的,够你们当初的彩礼钱了。我……走了。”
老人说:“卡你带走吧,是我这老太婆没福气哦!”
何芳芳默默地站起来,把卡塞在婆婆的手里,拖着拉箱走出门。
老人站起来,对儿子魏宝庆吼道:“这下好了,你心满意足了。”
魏宝庆吐出最后一口烟说:“离了就离了,还挽留什么?”
老人叹息了一声,冲出大门,想对何芳芳说什么。但是,何芳芳走远了,老人一屁股坐到大门口,呆呆地望着村子外面的山梁。
何芳芳走出村子,看着带泪的梨花在风中漫无边际地飘荡,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她解脱了,但是,她不知道她将走向何方?一片一片的梨花在风里起起落落,纯馨的气息进入了她的心底,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她感慨地流下一滴滴晶莹的泪滴。
何芳芳拖着行李箱,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要往那里去,此时此刻,眼前闪射着过往的日子。
那一天,她从外地打工回来,还没卸下包包,就听到说媒的女人对她的母亲说:“嫂子,看芳芳,论长相,跟那梨花似的,论良心,谁比得上她,这二十年来!你没有白把她养大,你老有福气哦!”
母亲笑着说:“她婶子,你别瞎说,她是我的亲闺女。”
女人说:“是!没人跟你抢。但是,女大不中留哦,你儿子不是要娶媳妇么,你家里现在的条件,谁会嫁过来,就得掂量掂量了。”
母亲不在说话了,那女人说:“嫂子,魏家央求我来提亲来了,看芳芳能不能下嫁?”
母亲说:“这是开玩笑吗,芳芳不可能嫁魏家的。”
女人说:“说真的,魏宝庆和芳芳牙根就不匹配,那小子好吃懒做,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动不动还打老人。可是,他家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芳芳是你心头肉,我知道,但是也不能不顾你儿子不是,芳芳受点委屈,能成全两家人的好事啊!再说,魏家妈妈可是个老实巴交的女人,芳芳嫁过去一点苦也不会吃的。”
母亲说:“不用说了,我不会答应的,在难我也不会让她受丁点委屈的,我养她就是要给她有个好归宿。”
女人笑呵呵地说:“也许她愿意呢?”
母亲坚定地说:“那也不行。”
何芳芳听着母亲与女人的对话,心里一浪高过一浪,母亲是养母,自己是捡来的,可自己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一点苦,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弟弟,对她特别地好,什么事情都让着她,就是读书也是自己不愿意读,偷偷出去打工,唉!人啊!命运对她来说太好了,遇着这样的人家,是她最大的幸福。这些年来,父亲、母亲、弟弟,一家人虽说生活清苦,但是其乐融融。而今,弟弟长大了,父母老了,自己不能在家赡养父母,哪怕自己做出最大的牺牲是应该的,为了报答养父母的恩情,为了弟弟的婚姻,她该做的就得做,只要弟弟结婚后对父母好,刀山火海她去跳也是在所不辞的,她心甘情愿去受苦。她打定了主意,她含笑着走出来对女人说:“我考虑好了,让我嫁魏家吧!”
母亲看着她,惊呆了,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不会答应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姑娘远嫁,死狗深埋,这件事你就别掺和了。你远远嫁出去才好。”
何芳芳笑笑,没有理会母亲。
第二天,她背着母亲和魏宝庆领了结婚证。
梨花开放的时候,她含着美丽的一片带泪的苦笑,走进了魏宝庆的家。望着蓝蓝的天空,看着五大三粗的魏宝庆,看着和蔼可亲的婆婆,深深地对着魏宝庆的父母鞠了一躬道:“爸爸妈妈好!请受儿媳一拜!”
那一夜,她没有合眼,吃饱喝足的魏宝庆呼呼大睡,那鼾声振得婚房在颤抖,她从心底就没有看他一眼,和衣坐在一边,脑海一片空白,和没有一点男人的担当,没有一点男人的骨气的人过活,将要有多难呀!
那一夜,父亲老泪纵横,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星星,不停地抽着旱烟,他很伤心,五万块钱,搭进去自己养育了二十年的好女孩。
那一夜,母亲的脸红肿,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很后悔和媒人谈话让乖女儿听到,是她断送了女儿的后半辈子。
那一夜,她的弟弟在哭泣,相依相伴的姐姐就这样离开了他的家门。
那一夜,慈祥的公公,善良的婆婆,对她说:“好闺女,委屈你了,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好好生活啊!”
何芳芳走到就要离开村子的小河边,望着清悠悠的流水,卸下拉箱,抄了一捧往脸上抹去,好凉爽哦,再抄了一捧,然后对着水面望去,哦,自己的脸面不在那么洁白了,眉宇间有了深深的翟邹。
六年的生活在记忆中是那么清晰,向缠绕在心脏上的血线,无法扯开,无奈啊,挥之不去。
婚后头三年,原本打算好好地过日子,没想到丈夫是个扶不起的猪大肠,吃了睡,睡了吃,自己好说歹说没用,婆婆骂也不听,公公打也不管,时间久了,公公婆婆不再说了,只有泪洗面,日子也在不知不觉中往下滑去。
婚后的第四年,自己告别了公公婆婆,走上了打工的路,丈夫一个大老爷们,却在家了依旧过着他自己的挥洒生活。过年过节回来了,公公婆婆喜笑颜开,丈夫却成了陌路人。更过分的是丈夫背着家里人到外面去做赌博的营生,还和外面的女人吃睡在一起。把公公的退休金,婆婆的养老金,自己辛苦挣回来的钱拿去花了。何芳芳走出门的时候在思考,可怜的是两个老人啊,这样下去还能维持多久?
时间拖到了年底,她怀揣一线希望回家的时候,丈夫凶煞恶神地抡起拳头挥向她,口中骂骂咧咧:“喂猪喂鸡也该下崽了,我魏家养的是啥呀,不下蛋的母鸡。”
她理直气壮地对他说:“醒醒吧,到底是谁养活谁?要过则过不过拉到。”
丈夫吼道:“不过就不过,把我的彩礼还来。”
她很不客气地说:“等着吧,不过,钱不是你的,是老人的,要还,也该还老人。”
她走了,在梨花开放的风雨里,她走向城市,当上了塔吊妹。
时间真快啊,转眼,两年过去了,婆婆老泪纵横地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说:“回家吧,想你了。”
“嗯!”她应答着。
为了不伤害老人的心,她带着丝丝牵挂回到了诺玛山,她想:兴许丈夫会改变了恶习,万万没有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要的是彩礼,彩礼……她的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破灭了。
何芳芳心里默默地念道:“对不起了公公,对不起了婆婆了。”
何芳芳回头望了一眼诺玛山的村子和满山洁白的梨花,她想走向养父养母家,她想看看弟弟弟媳还有小侄儿们,但是,她不能让他们添麻烦。她提起拉箱,抬起厚重的腿,走过小河,走向公路,走向遥远的山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