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的忍耐,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极限。“砰”的一声,我把灰桶扔了老远,大吼一声:“把工钱结了,我不干了!”
盛夏的阳光塞满了院子,白晃晃地晃着我的眼。爹就蹲在阳光地里,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烟是白的,雾是白的,唯有他的影子,是黑的。
在令人窒息的闷热中,我的呼吸声开始粗重起来,于是,我便大吼一声:“给我一年时间,我去复读!”
这一声,把爹的烟灰震落一地。他瞅了我一眼:“你,复读?”我迎着他的目光:“我,复读!”
爹背转身丢下一句:“那行,明天你就去工地挣学费吧……”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我,冲着他的背影,我大喊道:“有啥了不起的,去就去!”
第二天,我去了一家建筑工地。
工头说:“抛砖去。”又瞟了我一眼:“会吗?”
我伸手捡起一块砖头,“呼”地扔上脚手架。
工头把眼一瞪:“轻点,你扔炸弹啊?”
扔炸弹?这话让我眼睛一亮:对呀,何不把这堆砖头当做游戏中的弹药库呢?想象着“炸弹”扔出后,敌人鬼哭狼嚎的惨相,这抛砖何累之有?这么一想,我就立即精神抖擞地投入到“战斗”之中……
可粗粝的砖头,毕竟不能和光滑的鼠标相提并论,很快,我的手掌便火烧火燎地痛起来。于是,再抛出的砖头,就像中弹的小鸟,常常从半空径直栽落下来。
“你没吃饭啊?砸烂了我的砖头,扣你的工钱。”我刚才满场飞奔时,没见工头的影子,可刚一懈怠,他就幽灵般地出现在我身后。
我瞪了工头一眼,专挑那些表面粗糙的砖头往上抛,当尖利的棱角从我的手掌划过时,我体会到一种自虐的快感。
中午休息时,我找个角落坐下,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但我没有抬头,只是拿着牙签去戳手上的血泡,一个,两个……等我再抬头时,一块砖头上,放着一瓶碘酒,一双手套。
一个星期后,我不再需要手套了。因为手上厚厚的老茧已经经得住砖头的磨砺了。这时,工头又来了,说:“工地人手不够,从今天起,你除了抛砖,还要去掂灰桶……”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工头的苛刻,便一声不吭地掂起灰桶就走。尽管我努力在做,可依然顾此失彼。“人哩?抛砖——”“人哩?来灰——”
在我忙得焦头烂额时,工头又出现了:“你在影响我的工程进度,知道吗?按照规定,扣除你半天的工钱!”
十几天的忍耐,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极限。“砰”的一声,我把灰桶扔了老远,大吼一声:“把工钱结了,我不干了!”
工头不紧不慢地点起一支烟,说了一句:“走可以,工钱一分没有。”
“你——”
“你什么?我如果拿个半拉子工程找你甲方要钱,你会给吗?同样的道理,你半途而废,就等于你以前的努力一分钱都不值了……”
我呼呼地喘着粗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走是留,你自个琢磨吧——”说着,工头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这时,我清楚地听见内心的呐喊:“走,走,离开这个鬼地方……”事实上,我的腿真的在走动。可走着走着,我却神使鬼差地弯下腰,掂起被我扔掉的灰桶……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被工头叫到他的办公室。他拿出一张纸,说:“这是复读学校的招生简章。它设在一个偏僻的乡镇,全封闭教学,半年放假一次……”说着,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我的面前……
又是一个七月天,阳光热辣欢快地泼洒下来,宛如此刻我雀跃的心情,我拿着一封大学建筑系的录取通知书,去了建筑工地。
远远地,我看见工头拿着图纸,正和几个人指指点点。我走了过去。
工头把图纸往别人手中一塞,急忙打开通知书。看着看着,他不由得咧开嘴,露出一嘴焦黄的牙齿。在一圈人注视的目光下,他突然抬起头,望着火辣辣的太阳:“这天好热啊……”说着,他张开巴掌,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那手迟疑了一下,就落在了我的肩膀上:“好儿子……”
在如火如荼的阳光下,我的眼睛突然流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