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渐渐地淡了下去。
秋风却是一天凉似一天。树上的叶子干焦焦的,已纷纷坠落。最后的一列雁阵飞过大麦地冷清的天空之后,大麦地已变成一片没有光泽的褐色。风一大,四下里是一片枯枝败叶相碰后发出的沙沙声。
青铜一家人,绷紧的心弦,也慢慢松弛下来。
日子像不在风雨时的大河,阳光下、月光下,一样地向东,一样地流淌着。
大约过了一个月,秋天走完了它的全部行程,冬天到了。
在一个看上去很正常的日子里,五个城里人,突然来到了大麦地。他们是由上头人陪着来的。到了大麦地,他们没有去葵花家,而是直奔村委会。
村长在。
他们对村长说明了来意。
村长说:“难呢。”
上头的人说:“难也得办。”
城里人也不知道怎么啦,把他们的一个小女孩放在大麦地养了好几年,好像忘了一般,这一会儿,突然惦记起来,并且还把接葵花回去当成了一件头等大事。市长都说话了:一定要把孩子接回来!
市长是原来的市长,下台好多年,并且去了一个偏远的地方,在那里劳动。现在又回到了这座城市,并且再次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再度成为市长。他在视察自己的城市时,又见到了城市广场上的青铜葵花。当时,阳光明媚,那青铜葵花熠熠生辉,一派神圣,一派朝气蓬勃。这青铜葵花,就是他当年在任时矗立这里的。触景生情,他便问:“作者在哪儿?”随行的人员告诉他:已经去世了——去干校劳动,淹死于大麦地村。市长听罢,望着默然无语的青铜葵花,一时竟悲上心头,眼里有了泪花。仅仅几年时间,这天底下发生了多少件天翻地覆的事情!他感叹不已。
后来,市长无意中得知作者的女儿还寄养在大麦地村,便作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在会议上提出来,并责成有关部门,抓紧时间将小女孩从大麦地村领回。有人表示为难,说:“当时情况特殊,到底是寄养在当地老乡家的还是让当地老乡领养的,比较含糊。”市长说:“不论是寄养,还是领养,都得给我带回来。”他望着地图上的大麦地,“孩子她太委屈了。我们怎么对得起她父亲!”
市里在市长的亲自关照下,拨出一笔数目不小的款项,专门为葵花设立了一个成长基金,对葵花回到城市之后的学习、生活以及她的未来,都进行了十分周到的安排。
城市在进行这一切时,大麦地村一如往常,在鸡鸣狗吠声中,过着平淡而朴素的日子,而青铜家的葵花,与所有大麦地的女孩一样,简简单单、活活泼泼地生活着,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麦地的女孩。
城市真的要让葵花回去了。
城里人对村长说:“无论提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他们把孩子养这么大,不容易。”
村长说:“你们知道,他们是怎么把孩子拉扯这么大的吗?”他眼圈红了,“我可以说去,但成不成,我可说不好。”
上头把村长拉到一边说:“没有别的办法,这事说什么也得做成。他们家舍不得让孩子走,大家都能理解。养条狗,还有感情呢,就别说是人了。去商量商量吧。把人家城里人怎么想的、怎么做的,都告诉他们家。有一点,要特别强调:这是为孩子好!”
“好好好,我去说我去说。”村长就去了青铜家。
“人家人来了。”村长说。
爸爸妈妈一听,立即让青铜去找正在外面玩耍的葵花,并让他带着葵花赶紧躲起来。
村长说:“不必躲起来。人家是来与你们商量的,怎能抢人呢?再说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大麦地!大麦地人能看着人家把我们的一个孩子抢去?”他对青铜说,“去,和葵花一起玩去吧,没有事的。”
村长坐下来,与青铜的爸爸妈妈说了一大通话:“看这情况,难留住呢!”
青铜的妈妈就哭了起来。
正赶上葵花回来。她往妈妈怀里一钻:“妈妈,我不走!”
不少人来观望,见此情状,不少人掉泪了。
妈妈说:“谁也不能把她带走!”
村长叹息了一声,走出青铜家。一路上,他逢人就张扬:“他们要带葵花走呢!人在村委会呢!”
不一会儿,全村人就都知道了。知道了,就都往村委会跑,不大一会儿工夫,人群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村委会围了个水泄不通。
上头的人推窗向外一望,问村长:“这是怎么回事?”
村长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呢?”
人群先是沉默着,不一会儿,就开始说的说,嚷的嚷:“想带走就带走?天下也有这种道理?”“这闺女是我们大麦地的!”“他们知道这闺女是怎么养大的吗?夏天,她家就一顶蚊帐,全家人点几根蒲棒子熏蚊子,把蚊帐留给这闺女。”“她奶奶在世的时候,到了夏天,哪一夜不是用蒲扇给这闺女扇风,直到把她的汗扇干了,自己才睡?”“这闺女,打那一天进他们家门,我们就觉得她就是他们家的闺女。”“日子过得苦死了,可是再苦,也没有苦了这闺女。”“这闺女也懂事。没有见过这么懂事的闺女。”“这一家人,过得那个亲!才是一家子人呢!”……
有几个人走进了村委会。
村长说:“出去出去!”
那几个人站着不动,冷冷地望着城里人。
城里人看到外面黑压压站了这么多人,很受震动。他们对村长说:“我们不是来抢孩子的。”
村长说:“知道知道。”
其中一个挤进门里的汉子终于大声说:“你们不能带走孩子!”
外面的人一起大声喊着:“你们不能带走孩子!”
村长走到门口:“叫唤什么叫唤什么?人家不是来商量的吗?你看,人家都没有直接去青铜家,让我先去说说看。”
还是那个汉子,冲着城里人说: “你们趁早回去吧。”
村长说:“怎么说话呢?一点儿礼貌都没有。”
村长走进里屋,咂着嘴:“你们都看见了,带走孩子,难,难哪!”
城里人看着这番局面,还能说什么?对陪同他们来的上头的人说:“要么,我们就走吧。回到城里,我们向领导汇报了再说吧。”
上头的人看了一眼外面的人群,说:“今天也就只能这样了。”掉头对村长小声说了一句:“这事没有完,我可告诉你!”
村长点了点头。
上头的人说:“请大伙儿散了吧。”
村长走出来:“散了散了!人家要走了,人家不接葵花了!”
村长带着一行人走出屋时,大麦地的人很客气地让出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