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馨文居,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小夏

时间:2023-11-26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刘博  阅读:

  酒喝去了一斤,他也醉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感到愉悦,这愉悦是由酒带来的,也是由孤独带来的。平常,他也会喝醉,但那醉只是表象,只是别人眼里的醉,只是为了向他们证明他是一个没有用处的废物。那种时候,他通常会很伤感,一些纷至沓来的故事涌入他心中,他眉飞色舞,甚至带着一些教训的口吻讲着这些他从来没有经历的事情。在一阵哭泣后,他感到欺骗的快感。他的情绪总是这样单调地变化着,似乎他们不属于他,就像钟摆,他们不属于时间,却暗示着时间。只有在大年三十这个晚上,在他一个人孤单冷清时,喝醉才真正成为他自己的醉,但这时又感觉不到孤独了。他忘记它了。他似乎又能回忆起什么了。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能回忆起一些东西。前年,他想起了一只猪,是一只母猪。很小的时候,他赶着这只猪去配种。公猪是一只庞大的怪物,相形之下,www.xinwenju.com那只母猪太年轻、太弱小了,它的腰肢经不起成年公猪的重量。他们用一只木板撑起母猪的腰肢,这样,公猪的重量就压在了它的身上。他很近地观察公猪,看着白色的濡液粘在它的獠牙上,嘴边硬喳喳的鬃毛泛着同样坚硬的光,鼻子里喘着粗气,有一双冷漠、黑色、好看的眼睛。再前一年,他想起了童年时的两只猫。一只是母猫,灰色毛皮,黯灰色眼睛;另一只是公猫,花白毛皮,也长着一双灰色的眼睛。母猫是他养的,刚下了小猫,一天夜里,天上的月亮非常亮,他听见院子里母猫愤怒的叫声。那是猫掐架的声音。猫掐架跟叫春的声音有很大不同。猫叫春时就像婴儿夜啼,尖利,使人烦闷不堪,猫掐架时,才真正是猫的声音。院子里树叶沙沙地响,他躲在葫芦架后面,透过蒲扇似的葫芦叶子,看到那只花白色公猫还有那只母猫弓起了脊背,毛倒竖着,它们的眼珠撑到最大极限,那天月亮很明,可以看到灰色瞳仁中金黄色、四散铺开像松针的纹路。他忘记了自己那时有多大,总之是不大不小,是那种有着残忍的好奇心的年龄。两只猫撕咬,互相用尖利的爪子抓,然后母猫败退。它全身颤抖着,以一种与猫的文静不相符的力度喘着粗气。它也许是预感到了什么,揣着一颗母亲的怜悯的、无奈的心。公猫用嘴叨起一只黄色的小猫,小家伙可怜地叫着,声音颤抖,不知所措。公猫像玩老鼠一样,将它在地上摔来摔去,然后一嘴咬断它的喉管。他清楚地记得月光下公猫跃上墙头,嘴里叨着小猫,那撇傲慢的胡须上沾着血迹。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几乎绝望地相信自己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那时候他住在一个工地的工棚里,四周是孤零零的大山。屋里炉火很旺,他喝醉了酒,号啕大哭。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一点儿影子、一点儿色彩都想不起来了。是的,最开始总是由色彩引起回忆。他由一点儿黑色回忆起公猪唇边的鬃毛,然后黑色慢慢过渡,忽然跃进,变成了两只庞大的、正在配种的白色的猪。由金黄色、瞳仁中四散铺开的纹路想起了灰色的眼睛,灰色的皮毛与花白皮毛。但去年这个时候,晚会迟迟不肯来临。他陷入了绝望的崩溃之中,借着酒精的麻醉,他幻想着从来没有发生的事情,就是在那个晚上,矿工的水灵的小媳妇鲜活起来,成了他日后恬不知耻的谈资,而他也确实相信,那是曾有过的事实。这终究是无聊苦闷的象征,在自己也感到没劲的时候,怀着哀苦的心情,他看着炉子火红的、腾腾的火焰,一下子想起十五岁那年,他远远地看着一只火红的狐子窜进慢慢变薄的黎明当中。

  春节晚会谢幕了,他关上了电视,开着灯。他醉倒在床上,在半睡半醒中从容不迫地等待回忆的来临。他已学会了等待。这时应该是大年初一凌晨,跟许多无知的人一样,他深信这时还是大年三十的夜里。没有回忆就又度过了一年,对于他,这是难以接受的新年。他在被窝里,不停扭动,想象着没有接触过的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时而伤感时而愉悦,一会儿咕哝几句,一会儿拉着哭音,十分清晰地跟什么人对话,终于,在他快睡着的时候回忆起一团灰色的、沐浴在阳光中的光影。然后是整片金黄色、起伏的波浪。那是一大片成熟的麦田,那团灰色光影静静伫立。他分开整齐的麦穗,向前撵了一步,那团灰色光影也向前——不是滚动,而是跳跃——跳跃了一步,他停住,那团光影回过头来,他看到了同样灰色、淡漠的眼珠。他们走走停停,既不慢也不快,以至于他还有时间向四周看了看:远处是黑色的柏油马路,灰色的车辆影影绰绰,再远处是阳光下青烟一样的青山。

麦田

谈笑古今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爱情散文  名家散文  散文诗  诗歌流云  日志大全  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