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来跑了两个项目部,赵先生明显有了倦意,丁良才听说过,看风水伤人元气,先生一般不肯多看,重新换了一家高档宾馆安排赵先生吃住。赵先生说,我还留了一点精神,想帮丁主任占一卦,见丁良才迟疑,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不信则当做一场游戏。赵先生从包里取出三枚铜钱,又讨了丁良才的生辰八字,让丁良才合掌摇了铜钱摆在桌面,赵先生推算一番后脸色凝重,丁良才心中惴惴,赵先生说,丁主任祖宅呈凶,折夭子嗣,你当原有兄长,英年逝世。丁良才仿佛被子弹击中,在老屋里先是嫂嫂喝农药自杀,一年后哥哥患肝癌追随而去。赵先生继续说,好在丁主任心地仁善,加之已拆旧屋盖新楼,已无大碍,只不过尚需多积善从德,多做好事,才能平安顺遂。丁良才不置是否,自此心里对赵先生有了敬畏。
晚饭时,宾主皆不再谈阴阳之事,丁良才说,听说赵先生做的豆腐成为远近一绝,供不应求,老板说,莫非先生与神灵相通,有仙手相助?赵先生说,哪里能谈神奇,我只是对豆料挑选苛刻,每年只定购后山南坡的黄豆,坡地沥水,黄豆生长时吸收山岩金石元素,又滋润坡上云雾英华,只要掌握好点卤尺度,没有不可口的道理,豆料有限,所以我每天只能做十升黄豆。赵先生谈起做豆腐,不再是一个让人敬畏的阴阳先生,絮絮叨叨,与一个饶舌的农村老汉无二。
安排好赵先生,丁良才放心不下沈事老父亲,又去了他们住的宾馆。沈事父亲不在房间,沈事一哥哥说,可能在楼顶平台上乘凉,他马上去喊回,丁良才拦住了,自己朝楼顶上走去。未到楼顶,就听到一曲悲凉的老家小曲:
白布汗衫四角长,
洗了搭在竹竿上。
清水洗来白水浆,
可怜小哥没婆娘。
唱小曲的正是沈事父亲,平台上晾着一些洗后的衣衫,老汉触景生情了,丁良才心里唏嘘不已。老汉问清来人,擦了擦眼泪走到了灯光下。老汉喊了一声丁主任,双膝一弯跪在丁良才面前,丁良才慌忙去扶,老汉不肯起。灯光照着老汉的头顶,那里已经只有一些杂乱的白发围绕着锃亮的头皮,让丁良才想起自己在老家的父亲。丁良才说,您老人家放心,我一定为您做主。丁良才把老汉送回房间,陈律师从黑暗处钻了出来。陈律师小声说,你们真的不想多付一点赔偿金了?丁良才不说话。那你能不能考虑这种方案,我保证帮你们把赔偿金压在15万之内,你们公司给我一笔奖励,总数还在20万内。陈律师接着说,我已经摸清了情况,那帮人急着回家收稻子,沈家也吃不消了,每人每天答应要付50元工钱呢。丁良才仿佛没听见,自顾乘车走了。
四
丁良才向老板汇报,结果出来了,赔偿30万,老板对这个数字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头。丁良才跟财务部说,30万要现金,沈事父亲要求的,老汉不相信支票,只信任钞票。
丁良才把现金交给沈事父亲时,把其他人都赶出了房间,老汉又一次朝丁良才跪了下来,这次是感激。丁良才嘱咐老汉,钱的数目跟任何人都不要讲实话,回到家就存银行。
沈家父子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他们爷仨等着沈事的遗体火化,天热,火化也要排队。丁良才说拿到骨灰盒后打电话给我,我送送老爷子,顺便派个车送你们。老汉说,丁主任您大忙人,就别管我们了。带着骨灰盒坐公司的车,也犯忌讳,我们还是坐公交车回吧。丁良才想了想,掏出五百元给他,说是公司给的车费。
赵先生帮老板看完了工地,又帮老板看了自家别墅的风水,然后又在第三项目部主持了祭奠仪式,老板领头,公司几十号管理人员都擎香拜了三拜,大礼完毕,上上下下心里都轻松了不少。老板说,丁主任,你明天负责亲自送赵先生回家,赵先生推辞,见老板脸上几乎要生气就只能应承了。
丁良才和驾驶员去宾馆接赵先生时,看见陈律师的车也停在那里,陈律师迎上来开了车门,丁良才想,这是跟我取手机了,就把手机卡取了出来,准备把手机还他。没想到这家伙死活不要,还往他裤兜里塞了一个信封,一脸诚恳的笑容。丁良才有几分糊涂,赵先生已在大厅等候,只能先送了赵先生再说。
老家离省城有几百公里,下了高速,再上国道,下了国道,离赵先生家还有30公里的水泥路。大暑时节,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丁良才坐在副驾驶座,看远处的路面上竟水汪汪的一片,近了,却什么也没有,问驾驶员,驾驶员说是正常的视觉误差。丁良才再去看时,竟然在那白茫茫的水面上浮出一张破碎的脸,丁良才心里惊诧,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看,依然。丁良才就不敢朝那远处看。正心悸时,赵先生忽然喊停车,说路边上似乎是沈事的老父亲。俩人下了车,果然是那老汉,后背已被汗水浸湿,前面挂着一个布包袱,想那里面肯定是沈事的骨灰盒了。丁良才请他上车,老汉不肯,说,我不累,我一路走一路跟我儿说话呢。拗不过俩人执意请求,老汉上了车。丁良才说,你家老大老二呢?老汉说地里忙,他们先回了。丁良才看老汉单衣单裤,说,你的钱放在包袱里了?30万的现金不是能掖着藏着的。老汉说在里面,给我留了4万。丁良才不解,老汉说,这钱哪里能瞒得过他们,老大老二各分了8万,要回家盖楼。村长拿了4万,村委会出面的管理费。陈律师拿了6万,是事先答应的提成。丁良才不知道说什么好,车子一颠簸,丁良才就觉得那信封硌得皮肉生痛。老汉说,您别介意,这四万也够了,我花两万给我儿办一个冥婚,让我儿在那边不孤单,剩下两万我一个老头有吃有喝,再说,不定哪天两腿一伸就随我儿去了。一车人无语,过了一阵,丁良才说,老人家,公司另外还给你有笔补助,正好我带在身上,你拿去吧。丁良才将裤袋里的信封递过去,老汉有几分不信,赵先生说丁主任说的不假,老汉才接下,口中千恩万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