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上卖水果的并不少,他知道多数水果都不是本地产的。那些水蜜桃、橘子、香蕉、猕猴桃,甚至苹果,都不是本地品种,而是来自南方。它们才适合装在纸箱里,它们就是被装在箱子里长途跋涉运到这个北方城市的,被摘下来的时候大多还没有成熟,从骨子里说不新鲜。只有他的这种叫做“123”的才是本地产的,它们由苹果和本地海棠嫁接,兼有苹果和海棠的优点,既脆又甜。
他喊道,又甜又脆的果子哎,新鲜的。
有人问:是新下的吗?
他说,都什么季节了,哪有新下的,是冷库里的。
那人转身走了。他觉得城里人就是愚蠢,都十月份了还要找新下的果子,现在果园里哪有果子了?果树从现在起就要熬过一个漫长的冬季,就像北方的农民一样开始“猫冬”了。
儿子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过往的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忽然对儿子有些同情,儿子其实是和这些果子毫不相干的人。
他刚想喊儿子的小名,却一下子噎住了,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想起来儿子的大名叫玉成,他轻轻地喊了一下“玉成”,觉得这两个字拗口又陌生。
儿子应了一声,说,干吗?
他冲着儿子傻傻地笑,说:不干吗。
儿子也笑了笑,儿子觉得父亲今天有些莫名其妙。
123,123,新鲜的123啊……
儿子突然大声地喊了起来,吓了他一跳。儿子的声音清脆响亮,他从未听过儿子这么大声喊过。给他的感觉儿子一直是羞涩、内向的,即使生气都是默不作声,没想到儿子的声音会这样洪亮。
123,123,甜脆甜脆的123啊……
儿子喊的简洁明快,吸引了不少人来购买。儿子看着盘秤,快速地计算着,报出价格,动作敏捷而又利索,很快就卖出去两土篮果子。
他现在反而成了多余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儿子把收上来的钱递给他,说,爸,你去吃点啥吧。
他“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儿子显然不知道,每次他和女人都要等卖完果子才回家吃饭。
儿子看他没动,推了他一把说,这有我呢,你想吃啥吃点啥。
想吃啥吃点啥,小子,好像你挣钱了似的。他想。但他今天真的有在外面好好吃一顿的欲望,早就对那些小吃充满了想法,只是女人不给他机会。女人在自己和他的身上花钱向来心疼,只有在儿子身上花钱不心疼。
他走过卖油条的,一直渴望吃油条,不知为什么认为油条是最好吃的东西,总想有一天要吃十根油条。他掐算着,一根油条七毛,两根一块四,再加一碗豆浆,还得五毛,算了。
他走过卖苞米面饼子的,焦黄焦黄的苞米面饼让他充满了回想,记起小时候母亲为他贴的那些苞米面,里面掺了豆面,特别香甜。现在的苞米面是什么价呢?问了一下,一个也要六毛。城里人吃邪了,他想,苞米面还这个价。
他走过卖馇子条的,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做散发着淡淡馊味儿的馇子条,用茄子、辣椒切成碎末做成的卤汁,浇在上面那叫个香香啊!他也问了一下价,两块钱一碗。真贵,他想。
他差不多走到头了,还没定下来吃什么,最后从怀里掏出早晨女人给他揣的那两个茶叶蛋,蹲在那里吃了起来。
他走回儿子身旁,儿子真能,这一会的工夫又卖了一筐。
儿子问,吃了?
他说,没。没有顺口的,还是回去吃吧。
儿子摇了摇头,说,你就吃我妈做的饭香。
他说,可不咋的,啥也比不了你妈做的饭菜香,再弄上点酒,呵呵……我是一辈子没吃够啊。
他从儿子挑出的有毛病的果子中拿起一个,在身上蹭了蹭,看也不看就要往嘴里送,儿子一下子抢下来,扔在筐里。
儿子说,那不是有好的么?干吗非吃带虫眼的?
他愣住了,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总是吃那些碰伤的或者是带虫眼的,因为它们卖不掉。那些能卖的果子怎么舍得吃呢?
他有些尴尬,觉得儿子说得对,为什么我偏要吃有虫眼的,为什么不能吃好的呢?
他蹲在地上把箱子里的果子往土篮子里捣腾,偶尔擤着鼻涕,随手抹在鞋上。儿子说,爸,你注意点。
他说,天太冷了。
儿子说,爸,你别擤鼻涕。
他愣了一下,哦,擤鼻涕,他想,我怎么能不擤鼻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