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说，你卖果子，怎么能擤鼻涕呢?
他有些不满意，想，今天做什么都是不对。他每天都是这样，从来没有人提出异议，当然，自己擤鼻涕的时候怎么能让别人看到呢，怎么能在有人的时候擤呢?
他讨厌儿子这样无所不在地盯着他，这让他很别扭，觉得儿子已经越来越像城里人了。
他说，你别老管我，你一管我就不舒服。
儿子说，我不是管你，你是卖水果的，不注意卫生哪行?
他说，他们总归回去要洗的，不在乎。
儿子说，我在乎。
他心里说，你个小兔崽子在乎什么?你别以为你是城里人了……你不是城里人，即使有一天跑到城里去工作，也不是城里人。他虽然想着，却是不敢说。心情很矛盾，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像个城里人。尽管他曾经一直渴望着这种改变，可仅仅一年时间儿子就变成这样，让他有些难以接受，那么以后呢?他不敢想像。
市场管理所的人在喊散市了，人们开始收拾东西。他们还剩一箱水果没有卖出去。
儿子说，送回果窖去吧。
他说，不用了，怪费事的，拿回去吃吧。
其实他是不愿意让儿子再看到胖子管他叫老登，他是不会和胖子理论的，胖子从开始就这么叫，他已经习惯了。
儿子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说，别怕，我看看他还敢不敢叫。
他说，我不是怕他，我是……
儿子说，我没说你怕，我老爸怎么能怕他呢?再说，还有我呢。
儿子帮他把那些东西往车上装。说，爸，你坐车上，我来骑。
他说，你蹬不动的，很远呢。
儿子说，我蹬不动你再蹬。
他说，好。就安静地坐到了车子上。
他看见儿子一偏腿就坐在了座子上，像鸟儿一样地轻盈(他想起来自己也曾经是这样轻盈的)地蹬了起来，很有力量，他感觉到速度，感觉到风从耳边刮过，不得不一再提醒儿子慢一些。很快，就看到果窖的大门了。
他说，我来吧。
儿子说，你坐着，我看看谁还敢管你叫老登。
远远地，他们看见胖子站在那里，这回他在吃西瓜，嘴上满是瓜瓤的汁液。胖子见他们过来，扔掉了西瓜皮，走过来说，卖得咋样?咋还剩了?
他本来是要站起来的，呵呵，胖子够意思，没有管他叫老登。他是应该站起来和胖子说话的，可儿子猛的一刹车，他站不起来，只好坐在那里了。
他说，呵呵，剩一箱。
让他意外的是，胖子走过来接过纸箱说，交给我吧，和你儿子早点回去吧。
他说，哪敢……哪敢求您呢，快，儿子，咱自己拿。
儿子骑在车上，没有动的意思。
胖子已经把箱子搬起来向库房走去，从那笨拙的样子看得出他已经好久不干活了。
他觉得今天的一切太不可思议了，看了看儿子，儿子的脸上一片平静，很深沉的样子。
妈的，你还真像个城里人呢。他嘟囔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