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高一声低一声地骂起来:“老三的臭婆姨,听着,大男人喝喝小酒,输几个小钱,有什么了不起。头掉了,不过是碗大的疤。把男人拴在裤带上,打芭子、编席子、摘果子,给你们这些臭女人往田里端吃端喝,还把男人关在门外!夏天蚊子咬,冬天双脚跳,没有热饭、热水、热炕头……有没有这些躁毛的事?今天站出来说。像这样的臭女人、臭婆姨,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我就不信女人能顶半个子天……”
老三媳妇赶过来,拉起老二媳妇,跨过一道田埂:“别出声,防着点儿。狗咬人之前,都要汪汪两下。咱就在大刘田里摘一会儿,看看今天他咋给弟弟出这口恶气?嘿嘿……”
妯娌俩躲在田角的一棵枸杞树下,一边摘枸杞,一边竖着耳朵听动静。
韩老木三纲五常、道德伦理、扯东拉西,转来绕去,又绕到木材生意上:“老子的侄儿上高中、考大学,不是一个两个钱,要大把大把地往出掏。伸手去借不赚寒碜?根福(二弟的儿子)都快娶婆姨了,靠这么个穷折腾,哪个肯上门?想想哥的话,到木材市场上去,吃香的喝辣的。让臭女人自己守着茨园子做梦去,自己找的苦自己吃。再瞎吹枕头风,打……”
三弟记不得这么多话,耐不住一个人的冷清,终于从茨园探出脑袋,端着一缸子水,缓步凑过去,递上水说:“大哥,半天口干舌燥的,喝点儿水。你骂的臭女人、臭婆姨,早吓得溜走了……”
“窝囊废!”韩老木只撂下三个字,连看都没看三弟一眼,干裂着嘴唇,铁青着脸,蹬起自行车扬长而去。三弟咕噜几口灌下水,身后,一阵窃窃私语和嘻嘻闹笑。
自此,二弟、三弟大人老少,很少到老母亲的屋里嘘寒问暖,有事在大门口喊一声,与素兰在门外唠叨长短,根本没把韩老木放在眼里。
22
韩老木枉费一番苦心。
换上木材市场的哥们,谁还能不领韩老木这个情呢?
木材市场的哥们,遇上难缠事,一瓶“二锅头”后,韩老木就有好点子、金点子。他一个眼色,几声嘀咕,几个想也想不到的做法,那些难事、险事、滥杆事……在片刻之间,就能烟消云散、柳暗花明、化险为夷。韩老木接过递上的一杯一杯“二锅头”,露出白玉米一样好看的牙,和哥们那个开心、那个大笑哟。
木材这生意,全在尺寸上挣钱,小头量方眼力活,论精明细心,谁也比不上韩老木。大眼一望卖主,韩老木就知道,生意该做不该做,怎么做。他明辨是非,不卑不亢,不欺不诈。他当让则让,当亏则亏。他留后路,留财路,也留人情。谁敢三番五次,以势论官讨便宜,摆特权、耍官腔讨价还价,不用韩老木发话,摊主全围过来,唾沫星子像雨点,一会儿就扫尽你的面子,把车辆给你推路边去。
前些日子,司法局长的小舅子驶车到木材市场,看准101摊的三根樟子松梁材,放下订钱,说下午就来拉货。这摊主叫王军,和司法局长的小舅子是高中同学。王军自知这笔生意不好做,就上街提了两瓶“二锅头”,凑到韩老木跟前。
平常,韩老木最看不起这些卷毛头发、长胡子、敞胸露怀、花格格衫、半斤八两卖弄文化的小字辈,对王军的热火不理不睬。
王军砰砰两声,把两瓶酒砸在韩老木的松木堆上,气鼓鼓地对围过来的小哥们说:“娘的,这社会谁怕谁呀。吃自己的饭,流自己的汗,自己的事情自己干,谁要低三下四狗一样地去摇尾巴,就是胯下的韩信……”
胯下,就是低头弯腰,爬着钻裤裆吧?
这一个胯下的韩信,把韩老木惊得四肢发怵,倒抽冷气。
咱韩家还有胯下的人?韩老木听老母说,太爷是逃荒来的外来户。丁家五条巷子,除他们哥仨,再没有姓韩的。他把韩家一件事一个人地往出排,也没有找出个叫胯下的韩信。
王军这小子,生意场上见过什么大世面,竟敢编排着骂韩老木。韩老木气在心里,看在眼里。下午六点多钟,见王军还干等着,就借故等一位买主,蹲在木材摊上,想看一看你这小子今天如何唱完这出戏。
到了七点多,市场人员陆续走散。
一辆大卡车呼隆隆地开了过来,四五个拿绳、扛木杠的粗壮大汉,从车上跳下来,那样子就像要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