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同学,躲在大门口的夹道,暗暗目送三福走出校门很远。
走出校门,他们仨打的,又匆匆赶到自费学校。按韩老木的意思,三福的被褥家当,全部送给同学,避免睹物伤情,只装了两箱有用的书。三福抓住那把小提琴,想背挎在肩上,韩老木一把抢过,砸在地上,双脚一顿踩踏,清亮优美的几声和弦音后,一切恢复了宁静。他看见三福死死盯着脚边的一个足球,韩老木抢似的弯腰捡起,拉开窗户,扔了出去。
几个送行的同学见势不好,溜之大吉。
27
四月晨风透心凉。
庄严肃穆的北京天安门被簇簇鲜花拥戴着,近在咫尺,却又那么遥远。
打的下车没走几步,韩老木双腿软散,停下步子。眼前簇动的人群,几个拍照的围上来,表弟赶快摆手示意。
走到干净高贵的国旗台,韩老木转了转僵直的脖子,抬头看了看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鲜红的旗子像一团火,招展着他的渴望,多多少少温暖了他寒冷的心,稳住了韩老木悲愤失望的情绪。
韩老木转过身子,抬手指指天安门。
表弟搀扶他朝天安门的方向靠近。他走走停停,又转身看看,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下意识把握在手心里的急电又看了一遍。“韩茂林同志:速来北京。急。中央xxxx学院1996年4月4日。”那血红的印章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像一只沾满血迹的大巴掌,左右开弓地甩在他的脸上,他急忙用手去护脸,纸片脱手而去。
歇过一口气,他侧着身子想站起来,表弟赶忙挽起韩老木的胳膊:“哥,鼓鼓劲再走几步就是天安门了。好不容易来了,我们上城楼看看吧。”
韩老木触电似的一惊,抖缩了一下身子。他抽出胳膊,推开表弟,向前挪着步子,慢慢稳住身子,双脚并拢,对着相距很远的毛主席挂像深深地鞠了一躬。
韩老木弯腰低头,停顿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来。他已经没有昨日下跪时的卑贱和伤心。他想起三福和王军曾讲给他胯下韩信的故事,就算三福当了一回韩信。韩信是扶助汉朝的功臣,胯下的韩信也是一个英雄。自古英雄多磨难,我韩老木的儿子岂能是孬种。
“走,回。”韩老木总算开口说话了。
常出门办案的表弟,来时下火车就买好了两张返程的火车票。这中间又嘀咕三福,让同学代买了一张。
28
列车徐徐地开动了。
韩老木半闭着眼睛,盘算着表弟的一番话语。无论对三福、对韩家、对祖宗、对韩老木、对面子甚至对社会、对他们的一生……这是唯一的选择。
这是唯一的选择。
他好似已经看到一线光明。
韩老木用各种各样宽容三福的假设不断宽慰自己,用各种各样的假如为自己重新选择面子。直到被表弟搀扶着走下列车,走出站台,看到绿油油的麦地,他感到自己仍然是穷途末路。
韩老木到北京去时两人,回来时三人。
火车上,韩老木和表弟在一个车厢的上下铺。三福在另一节车厢,是硬座。他和三福调换了几次,碰到一处,三人从服务员的手推车上,要些自己爱吃爱喝的东西。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列车上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地方。吃好喝好,韩老木拿起三福买的杂志,躺下去看书。三福也拿起一本,回到自己的硬座,要几瓶啤酒边喝边看……偶尔开口和表舅谈谈心,他们绝口不提“开除学籍”、学习什么的半个字眼。
三天三夜火车日子转眼就过去了。
三个人都经历三天三夜痛苦的煎熬,火车到站下车了,也没什么话可说。
照着原计划,三人搭乘一辆面的,到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小农庄,找到韩老木远房的姑妈家。三福像背台词似的自己解释说,搞“百日社会”调查,完成论文也是学校的课程,时间紧,专心写著作,在家人多不方便。韩老木放下三百元,说是房租。六十多岁的老姑妈很客气,说哪能用这么多,十几元够支电费就行。韩老木还是把三张“老人头”硬塞进老人手里。
老人喊来孙子孙媳,腾出一间屋子,打扫干净后,摆上一张单人床、桌椅和台灯一些必用东西。老人端上几碗热乎乎的手擀面条,韩老木仨狼吞虎咽。三人没顾上喝一口水,便和老人一家告辞。
出门时,韩老木顺手把三福扯出来。走到转角处,沙哑着嗓子,再次对三福千叮咛万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