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大伙推起自行车。一片嘻嘻哈哈嬉闹声,一阵叮叮当当车铃响起,叽叽喳喳走散开了。
孤零零的韩老木,心里荒凉了大半截。
33
五月农家插秧忙。
素兰、二秀他们站在水田里,不抬头地只管插秧,没有看见田那头站着的韩老木。正午,韩老木不见她娘俩回家吃饭,上街买了两碗炒面,特意安顿多放些精瘦肉,用小盆盛着,用网兜一吊,又买了两瓶绿茶,骑车赶过来。
他看见根拴两口子也躬腰在田里,责怪着自己的粗心,怔怔望着不好出声。
开天辟地头一遭,老韩老木想得如此周到。
二秀欢喜得咯咯直笑,扔下秧苗跑上来,抢过一瓶绿茶,咕噜咕噜一口喝干。听见二秀的大喊,素兰仨洗手上埂,赶了过来,他们找块干地坐下。大家没有客气,香喷喷地吃了起来。“爹没想着你们也来帮忙,爹再弄些饭菜去。弄些米饭弄些肉,米饭快些。你们先慢些吃,我一会儿就送来了。”韩老木解释了一下,提起空网兜,又瞪车去了。
“爹,我要吃鸡腿。”二秀转身喊。“你听爹咋说哩,说你们是来帮忙,真是笑死个人。一家人年年都这样,他好像啥也不知道。我们慢慢栽,这几天让他天天送饭、送绿茶、送鸡腿、送好吃的……”二秀捏着空瓶子。
“行,沾你的光,我们也喝绿茶、啃鸡腿……”根拴说着话儿,半大碗炒面下肚了。大家说着笑着在等。
市场离家八九里路。一年四季韩老木很少回家吃午饭,晚饭也吃不了几顿。这些日子,他不敢在木材市场逗留,怕沾酒上头,泄露三福的天机。他对市场的哥们弟兄说,最近腿疼,迷信要求“忌口百日”。“忌口”,就是不动荤腥、不动烟酒、不动女人,相当于和尚,要吃素食。最起码要“忌”酒。
市场上的哥们儿,相信韩老木相信神。有酒有肉,畅怀痛饮,自得其乐,没人敢破神言。
“老木哥,来来来,咱大老爷们儿到死就爱这个。你无缘无故,忌啥口哩?来来来……”偶尔听到喊声,韩老木呆呆愣楞望上片刻,从不吱声,摆摆手低头走开。他极力回避着这些场合。“忌口”的这些日子,他一下变迟钝了,没有先前灵活神气了。
马国喜一伙暗地里瞎猜想:“你说,老木哥咋一下子变乖巧了?不会是遇上邪事受刺激了吧?”
“咋会呢?他精得像个老鼠。”
“屁。他仗着有钱,就会在咱木材摊耍耍牛逼,心黑着呢!欠他木头款的,都给人家记着三分五分的利息,三天两头像催命。”
“就是,装什么蒜!穷讲究,还死爱个‘二锅头’。我看,啥酒都一样。自己爱喝,却从不掏一分钱,在我们身上搞剥削。”
“嗨,吝啬得很。外国有个吝啬鬼叫葛朗台,临死不让点灯,怕费灯油,最后一口气了,手里还攥着金子……他就是那个葛朗台。听我女人讲,素兰嫂子宁可领上儿子媳妇编芭子,都不稀罕他一分钱。钱可是老木头的命。”
“噢,素兰傻,像不像枣花呀?”
“像……”
“不像……”
“我看像金锁的婆姨……”
“去,去,去。我看像枣花的妈……”
“老木头像谁呀?有点儿像养鱼的那个小耿。那小子小心眼,虚伪得很。”
“嘘,别让韩老木听见,我可惹不起……咱自个儿省点儿事。”
“怕啥呀?谁又不是吃他的奶长大的,仗着他活。这些日子没有他,咱照样挣着大票票,有吃有喝,有说有笑乐个够。”
“他在,我喝酒就不自在。瞧他那个怂样,凭啥不让我们讲话。兴他叽里呱啦,满嘴胡诌八扯,不兴我们说半句?妈的,喝酒他太霸道了。”
“总之,他帮了咱们不少事。”
“帮了谁,谁就是他孙子?就非听他的话?就离不开他?他不就仗个有钱嘛。众叛亲离的,他还有个啥?……”没想到王军这小子,也说出这种话。
“别议论他了,我们把钱挣好。他‘忌口’了,这是惩罚,是报应,他活该。爱咋喝,我们喝,爱说啥,放开说,管他哩。让他干瞪眼,馋死他……来,举起杯子,我们一口气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