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接过一沓沓钞票,素兰赶忙避开韩老木焦虑不安的眼神。她无法面对这一张愁眉不展的脸庞。
时常在半夜三更,韩老木拿出“二锅头”自斟自饮:“钱,钱,钱……不就是钱嘛。我的三福,要考大学……要争气……”他借酒浇愁,诉说内心的哀怨和悔恨,直到喝累说累,仰面朝天,打呼噜为止。每次,素兰都一言不发,轻轻起身,到伙房炒一盘鸡蛋,煮些花生米,切个萝卜丝,凑几个小菜。她不会喝酒,从未沾过酒杯。进这个家门后,她已被韩老木的酗酒、酗酒后的酒疯、呕物的酸臭味,折腾得反胃恶心、伤痕累累。
韩老木酗酒一次,就强奸似的把女人蹂躏得奄奄一息。素兰几天喝不进一口水,吃不下一口饭。
家丑不能外扬。
素兰忍辱负重,擦干泪水,把可口的饭菜递在公婆、男人、孩子们的手里。还要佯装笑脸,下地劳动,用沉默和眼泪回答桂英等一些女人善意的问候。
酒对素兰的伤害,远远大于贫穷、饥饿、劳苦……对酒,她有着骨子里的厌恶和愤恨。
过去,素兰是韩队长的女人。现在她是韩劳模、韩老木、韩善人、韩能人、老韩的女人,承受着外人无法理解的悲痛和负重。
现在,世道变了,日子好了,手里有钱了,她活得一点儿都不开心,一点儿都不轻松。耐着性子,消磨着苦难的岁月。
为酒,为钱,自己受难迷惑。她已经麻木,不知道酒的恶心和钱的喜悦。而这一切,却像恶魔一样,死死缠绕着她,要陪伴她的一生。有时,她责怪自己,为什么把酒记得太死,把钱分得太清呢?她尽量远离着这些东西,而这两样东西却如影随形,时时玩弄、伤害着她虚弱善良的内心。
几天后,罗锅女人把八十元还给素兰。素兰安慰罗锅女人说:“别记这事,他回来我问问。可能他只是想帮帮你们,八十元,还和不还都不要紧。问清了,我再拿也不迟。毕竟这是他的钱,嫂子不想拿他的钱。”
十多天过去,素兰再没对马宝他们去说钱的事。
马宝不敢正眼看韩老木,好像他偷、他抢了那八十元一样,心里直打寒战。
素兰不是没问。问过几次,韩老木不知在想什么事,好像没听见问话,没有吱声,素兰就不愿再问了。
素兰发现男人韩老木变了。
韩老木对人对事变得随和谦让了,吃东西不再挑三拣四了,不再唠叨女人衣裤搭在院子晒太阳了,不再说女人不吉利给男人带来晦气了,不再对一些事重三倒四吩咐了,不再提一句老二老三臭女人了,不再……
韩老木不再叨唠、挑剔,有时整天不说一句话。他经常早早从市场回家,很累很累,倒头酣睡到晚上十点多。人们开始睡觉了,他又伸伸懒腰,睡醒过来,开始要吃要喝。
这种情况已经很久了,素兰感到有些异样,有些不自在,有些担心和慌张。她不能多问,不敢多问,也不能多说,心里有些不安和急躁。
她找不出办法,只能耐心麻利地给韩老木上菜上饭、上酒上茶……守着韩老木吃饱喝醉,把场子收拾干净,才能脱鞋上炕。呼呼噜噜的鼾声钻脑入心,她唉声叹气忍受到天亮。
37
韩老木忘记的那八十元成了压在马宝心上的一块石头。
马宝有时无时,就唠叨这件事。女人沉不住气了:“你咋这么个小心眼?他给的,又不是你抢的。也许他早忘了哩。知道这样,你当初伸手干啥哩?你有时就是太木讷……”
马宝火了:“我小心眼?我木讷?你才是。说好我卖菜,你算账。你咋不去算账呢?这以后素兰家的菜,你去送,你和韩老木算账拿钱去。庄邻四下谁不知道,韩老木是土地爷的狗娃子,精灵虫虫子。韩老木的便宜沾不得,惹不起。他精灵得很。说不上那一阵就给咱使上一手。”
“你胡说,你瞎说,你就是小心眼,还虚伪,还两面三刀。平时见他就像狗腿子见了黄帝,点头哈腰拍马屁,比谁都夸得好。背后却这样说他,太没良心了。”女人认死理,和马宝较上劲,还这么指责马宝。
马宝更加恼火:“你才胡说,你才瞎说,你才没良心哩。屁股朝外向着别人,见了他就像见了你亲爹,好像你娘家人,格外时候。我知道你赚我穷,你后悔了。韩老木有钱,是大款,你跟他过去。”马宝骂着更恶毒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