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事就好。你也不要再骂人家的小砖房子像棺材，咒韩老木了。从大集体到现在，老木头又没欺负你。再说素兰，对咱多实心。”女人说。
“嗯。”马宝像娃娃似的答应着，很快恢复了以前对韩老木点头哈腰的恭敬。
马宝偷看了那个欠账单的信件，认为三福出啥邪事了。这不，人家三福好好的。马宝自责了一些日子，千方百计给素兰挑选各样最好的菜。不多送，不重样，够三天吃的就行，送多了，天热要变味。
老天爷真是有眼睛。
夏粮打碾刚刚结束，就连着几个大雨天。一夏天的闷热，顿降了下来。没事的，窝在炕头，缓着精神看电视。种枸杞的，急着跺脚骂老天，盼雨停。打苇芭的，架杆挪在室内。这是打苇芭、编席子的最好天气。
无论好歹，人要吃饭，一日三餐，做饭就得用菜。
丁家巷子成了一条小河，泥泞得没法行车走人。大雨下到第三天，马宝坐不住了，磨蹭到下午三四点，顶块塑料布，冒雨出门。
为了守诺，马宝卷起裤管，顶着大雨，提上篮子，一跛一跛地走进县城，到城东头的菜市场去挑拣，他是在为对门韩老木买菜。
人力车冒雨把他送到巷口。
稀泥烂路无法入巷。他提着满满一篮子西红柿，背上背着大半纤维袋新鲜蔬菜，土豆、辣椒、茄子、豆角、黄瓜、洋葱、生姜等十多种，都是些家常菜，刚下巷口几步，就滑了一跤，一篮子西红柿，全滚进稀泥里。马宝把袋子放在泥水里，蹲在雨里，一个一个捡起来。回到屋里，女人忙接过去，用净水洗干净，又用毛巾一个一个擦干净。
韩老木的院门，高过马宝家窗台。门对门平时就几步，马宝也得躬腰使劲往上爬。今天大雨泥泞，马宝只能光着脚丫，用脚挖踩着稀泥积水，顶着大雨，护着篮子往上爬。八九层用石块砌成的台阶，刺割、冰凉着马宝的脚板。
他成了一只落汤的鸭子。
素兰顾不得两只面手，赶忙接过篮子，把毛巾递给马宝。发现马宝光着双脚，裤子也湿淋淋的：“兄弟，这雨天哪来的菜?你上菜市场了?淋病了咋办?这菜，不吃还能死人吗?……以后不能这样了，再这样，嫂子今后不管你了。”
马宝擦着水淋淋的头发，咧着嘴一个劲儿傻笑。
素兰找出儿子穿的几件衣裤，让马宝回去快换上。马宝心里暖洋洋的，一个劲儿点头说好。韩老木大声喊着，让马宝拿来本本，要算账付钱。“天晴了再算吧，他为咱都淋成这样了……你赶什么红火哩!”素兰感动又不安，大着胆子责怪着韩老木。
大雨整整一个星期，终于由小渐停。
素兰喊来马宝，按记的价格，付给八十元。马宝把多出的七块钱递给韩老木，韩老木又塞给马宝：“兄弟，拿上，几块钱算不了啥。”马宝没法推谢，折转身子回到家里。
每次算钱，韩老木都付给马宝整数。要是马宝记上整数，就多付给十元。马宝怎么也斗不过钱如水流的韩老木。
韩老木这样做，马宝心里苦得没法说。活了三十四岁，他没有白拿过人的一分钱，没沾过别人一点儿便宜。为什么要接韩老木上个月多给的八十元?他忘记了，我咋就没勇气说呢?棺材里放屁，我马宝死没出息。
上个月给钱时，韩老木说，玉米要追大头肥，买肥料要紧，就当借给你的，下次一起算。今天，他只字没提上次多给的那八十元，是忘记了?还是可怜施舍我们?每次总要多给些，到底是啥意思?
韩老木做事干脆。
他帮言帮语，从不马虎。帮钱帮物，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丁是丁，卯是卯，最怕争来让去穷啰唆。
这次是真的忘记了吗?八十元就是十袋碳氨的钱，要追十多亩田的玉米。
36
韩老木一辈子记大钱不记小钱。每天从市场回来，从兜里掏出钱，往床下木箱里一扔，身上只留七八十元的零头。等事情忙完，素兰里外插好门拴，一百一百数成打，用旧书包装着送进银行，存在钱折子里。
她从来不动用这木箱里一分钱。家里添置个百儿八十的东西，她也不拿韩老木给的钱，韩老木一百个放心。结婚二十多年到现在，素兰没有用过百元的大票子。
三福出事的这些日子，每次拿回钱，韩老木的手都在颤抖，心里都拥堵着莫名的悲愤，眼里噙满又苦又涩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