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木想念木材市场的喧闹嬉笑，向往开怀畅饮“二锅头”的痛快自由，耳边经常响着丁零丁零的自行车铃响，开始厌恶这种安慰疼惜。
“好好服药，好好锻炼，好好在家呆着……”豆腐三碗，三碗豆腐。韩老木克制压抑，他不能发问，不能发火，不能对谁畅所欲言、交谈思想看法，不能对谁去打探外面的世界。韩老木感到无聊空虚，活得和素兰一样小心谨慎，战战兢兢。
韩老木一直都替儿子根拴担心。每周算账交钱，他感到儿子嘴里含金，金口玉言，一句话都不想说，多一个字都不愿吐。他甚至担心儿子上当受骗，开始怀疑儿子的能力。一个连推板、墨斗都使不好的老实疙瘩，几个月就能自学成才?就能把几百万的市场摊子守好?
韩老木试探着问过金贵，除几句安慰的话，金贵屁都不懂。酒到兴头，他低声咬耳朵，让金贵去探听一下木材市场的情况。
好，金贵答应着，这好那好，一口一个好得很，伸着大拇指夸根拴。韩老木再细问，金贵支吾搪塞红了脸：“啥?信不过我?干爹，我还卖肉是不是?你的摊子他守，我的摊子谁守?我守不好，谁给你送吃送喝?谁来陪你喝‘二锅头’呢?……”这小子话多，不高兴就唠叨个没完。
只要空闲下下来，韩老木头脑袋里的大问号就不由自主冒出来。每个星期，他都被这个大问号煎熬着，反反复复几十回。直到根拴脚步走进来，汇报完一周的情况，他高悬的心才能放得下来。
韩老木知道素兰的辛苦，他不能轻易把这个问号亮给素兰。他时时惦记他的木材市场，时时伺机想走出去，时时想看个究竟，时时想大喜一场。
58
机会终于等来了。
这天中午吃饭，韩老木听到素兰给二秀一番长短交代后，说自己要去帮三弟家摘枸杞。他放下饭碗、药碗，一场酣酣的午睡开始了。
老母几乎瘫痪在床，老神医医过一阵子，但不敢对这把老骨头下手，只用中药调理，好歹认出人了，还能拄着拐杖下地。老神医说，老人日子不长了，尽孝去吧，每天下午两三点，素兰、二秀和父亲给老母翻身擦背，梳头，喂药，换换内衣……对老母进行特护。很多时候，韩老木给老母点燃一锅旱烟，陪着说说话，至少也得一两个小时。
今天，二秀见父亲睡意未醒，她喊了几声，父亲翻了身，鼾声又响起。她没有喊醒父亲，自己便操心起来，放心地去伺候奶奶。
见二秀查岗似的结束走了，佯睡的韩老木，摒着呼吸，悄悄下地。穿上鞋子，抓起上衣，听听声响。隔壁，祖孙俩依依呀呀在对话哩。他轻步跨出门槛，架起自行车，小心挪下台阶。搭腿一蹬，上路了。
毒毒的秋日，映着韩老木油光发亮的脸。他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和热情，骑上老“飞鸽”，急快赶到木材市场，停放好自行车。
他挺胸昂首，扫视眼前的一切，边走边向那些好奇的面孔点点头。
韩老木脖子上红线绳串的木牌牌，甩来甩去，红红亮亮，十分夺目。市场的人看见后，好奇、惊讶、慌恐……有的假意低头，有的离开摊位，推起自行车逃离似的准备回家。
不一会儿，人们像听到命令号召似的，相互指指点点，打着手势四散而离。
韩老木全然不知这种变化，径直走到自己的016号摊位。坐在木堆上的三福和毛妮大吃一惊，急忙站起来，怯怯盯着这个想也不敢想的“意外”。
韩老木没有料到木堆上的男人会是三福，便不再理睬。鹰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高高的木堆，盯着站立的这个大肚子女人。
已经五六个月身孕的毛妮，终于看到久病痊愈的公爹来到市场看望自己。惊喜地欠着身子，大声呼喊：“爹，爹，上来坐。”并扬手示意。
韩老木不知所措，这是谁家的女人?她怎么毫无顾忌地喊着爹?认错人了吧?他扭扭头，四下寻着根拴。不料，三福走下木堆，怯生生地站在韩老木面前。
韩老木大惊失色，没等三福的一声“爹”叫出声来，韩老木跨步上前，一把扯往三福衣襟：“你，你不去好好读书，跑到老子的摊子来干啥?”
“爹。”三福轻轻喊了一声。
韩老木顺手一记耳光：“老子不是你爹，败家的东西，谁家的女人，你把她领在木堆上干啥?快把那臭女人给老子弄下来。这些木材盖高楼大厦，当棺木做寿材，你让这个臭女人来糟蹋?”又是狠命的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