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起来,大婶还是我的房东哩!”袁平想起了这么一句很有礼貌的话,同时也提醒自己,这位妇女今后在自己生活中的重要性,应该热情些。
“甚的房东,破窑一眼,空着也是空着!”她很洒脱,接着又说,“弄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啥?”
袁平用普通话答道:“大婶,我叫袁平。”
“就是电影《智取威虎山》上的那个‘袁平’?”大婶风趣地笑道,“你妈怎么给你起了这个名字?”袁平哭笑不得,只是笑了笑,心想:我父母不会起名字,你的娃咋叫个黑娃哩!多么难听的名字哩。接着又说:“娃呀,你别在意。你大婶就是这个人,没文化,你别在意。好了,你快吃饭,大婶还忙着哩。黑娃,等你袁平弟吃完了饭,把碗拿过来。”
黑娃显然不爱说话,但从他的眼神里,比黑娃小三四岁的袁平看出了他的机敏和不同于村里人的迟钝。他有他的思想和活动空间。在一次队干部选举会上,袁平和另外一个村民被提名文书的候选人,两次选举票数相同。刘二拐队长没有了办法,此时的黑娃突然站起来,丁是丁,卯是卯地对大伙说了袁平的一堆好,那个举动把见过场面的袁平都震撼了,结果第三次投票袁平当了生产队文书。
袁平当然不会忘记,他到溜坝村几乎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地喜欢过这个看起反映迟钝的黑娃。黑娃自从袁平做了他家的邻居后,就像变了个人,整天跑到袁平的窑洞里借书看,每次过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像多日没吃东西的饿猫一样,滴溜溜乱转着到处巡视,永远闪烁着机智而又透着狡黠的光芒,叫人心里不踏实。有一次,黑娃偷偷地钻到袁平的窑洞,玩弄着能发出声音的小匣子,被袁平痛骂了一顿。
是的,为这事,掌握全队记工分生死大权的云霞还出来说过袁平:“你太过分了,农村孩子没见过,拿着看了看,又没弄坏有啥错?”
聪明过人的黑娃,很早就发现了袁平和云霞之间那种很不一般的感情,为了讨好袁平,他一再怂恿袁平去看一片只有黑娃知道的“长着眼睛”的美丽白杨树林。
白杨林一片沉寂,神秘莫测。秋风吹来,满树金黄的叶子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就像“金元宝”一样纷纷地从天上落到地上。袁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景色,像无边无际的金黄色海洋。细看那粗壮的白色躯干在杂草丛生中挺出毅立,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这就是黑娃说的“长着眼睛”的白杨林。白杨躯干上一个个斑痕,酷似一只只眼睛,有的透着睿智,有的含着深沉,有的像在思考,有的迸出火一般的热情。在这无数只眼睛温柔的注视下,他仿佛听到了心脏那种不平凡的跳动。
一刹那之间,蓝天像是微笑了,向着树林倾注了一道红光。于是,从树叶中筛下的星星点点光斑,经过辐射变成了一个跳跃的五彩缤纷的光环,形成了一个推动人心的火一样的力量,谁又能按捺得住如痴如醉呢?云霞就曾经像诗人一般伸开双臂喊道:“喂——你们好,我金黄色的林海!”
三十年过去了,袁平现在又记起了云霞那清脆甜美的声音。当然,他也记起了黑娃肩背弯曲背着护林员特有的土制猎枪神气活现的模样。云霞的陶醉使黑娃十分得意。他顺手摘下一片树叶含在嘴里,吹奏出了笛声。
啊,眼前这个穿着羊皮袄的中年人,跟当年那个机智又狡黠、粗狂而又长于心计的山民,完全不是一个人,难道他就是当年的黑娃吗?
“黑娃,你过来,把你的猎枪给我。”这一刻,袁平的耳畔又响起了云霞的声音。
“袁平,你要干什么?”袁平仿佛又回到了那片“长着眼睛”的美丽的白杨树林。
“你等着瞧,我今天给咱们打只野味,好好庆贺一下你的生日。”
这时的黑娃有点儿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站在一边发愣。此时的云霞脸上飞红一片,低着头,用脚踩地上的野草,心里感到了一种无比的甜美。
“袁平,你小心。”黑娃似乎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云霞小心翼翼地跟在袁平身后问。
“你行吗?”
“我父亲在县公安局,真家伙我都玩过,土枪小菜一碟。”袁平说着在树林里寻找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