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拥挤的人流,木头和枣花各拉个大拉杆箱,走出站台,穿过地下通道,木头老远就看到了检票口外面齐刷刷高举的牌子上清一色写着“招农民工”的字样,牌子上还写着多少不等的工资数额,木头立刻兴奋地拉着枣花的手说:“快看!那么多招工的,这下咱可就不愁没人雇咧!”
枣花将手抽回,不屑地说:“瞧你那德性,一点儿都沉不住气。”木头不服了:“忘咧六年前咱俩举个求职的牌牌在马路牙子站三天都没人理的事儿咧?一想到在桥洞子里过夜的滋味,俺浑身就哆嗦。”“那都是过时的‘月历牌’,看不得咧。现如今咱这‘马粪蛋子’也变成‘香饽饽’咧。”枣花说这话时透着自豪。
木头刚走出检票口,就被一群举牌子的人包围了。“是乡下来打工的吧?”“我们的工资高!”“我们还包吃包住!”……木头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场面,不知究竟答应谁好了。枣花说话了:“俺从乡下来的不假,可俺们是来旅游的。俺要吃西餐住酒店,你们那有吗?”趁着那些人愣怔的时候,枣花拉着木头突出了重围。
枣花洋洋得意,木头却不高兴了:“眼瞅着赶上的好事,你倒‘破大盆端起来咧’。这村过咧店过咧,咱哪吃哪住去?”“真没白瞎给你起的那名字,木头脑袋咋就不会开个窍呢?咱腰里有钱怕甚!走,先去麦当劳填饱肚子,再去便捷酒店开个房间,睡一宿好觉,工作的事儿明儿再说。”
自打结婚到现在,木头就听枣花的,这回木头就是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跟着枣花屁股后头走了。在木头的记忆中,劳务市场比火车站的候车室、蔬菜交易大厅还热闹,人挤人乱哄哄的。可今天他跟着枣花走进劳务市场的门,感觉求职打工的人明显没有往年多了,而且,面对各招工单位的台位后面那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并不十分理睬,而是仨一堆俩一伙地凑在一起议论着观望着。就在木头一脸茫然地东张西望的时候,几乎同时有几个人围拢了过来,将各自手里印着鲜亮图片的招工广告,争先恐后地塞到了木头和枣花手里。一个比一个热情一个比一个声高地介绍着,“我们是市内最大的建筑单位,对具有建筑熟练技术的农民工,我们一定给予最优厚的工资待遇!”“农民工兄弟,我们是省内知名企业,工作条件一流,负责给每位农民工上劳动保险和医疗保险!”“我们是全国著名连锁店,热诚招聘农民工来我店工作,别人做到的我们保证做到!”
木头感动了,用颤抖的手翻看着五彩缤纷的招工广告,一时拿不定了主意。就在这时,枣花说话了:“招工就业需要双向选择,请你们还是暂时离开,容我们考察梳理后再做决定好吗?”
待那些人怏怏地离开后,木头忍不住抱怨起来:“枣花呀枣花,哪个单位不比咱头些年打工的单位开的条件高?你咋就这样轻易地把人家给开咧!”枣花却不紧不慢地说:“傻木头,看到没?多少人都在挑着选着观望着,咱急甚?”“好单位好工种要是都让人家给抢去咧,到那时咱哭都找不着调咧!”木头提醒枣花。“别忘咧你兜里揣着去年全市建筑人比武冠军的奖状,还有俺兜里的餐饮服务女状元的证书,千万不能低估它们的含金量,这可是咱用汗水和本事换来的。”“凭这,你就不知天高地厚。”木头吭哧半天又补充一句:“俺咋总觉得你有点儿忘本,俺可不愿意干对不住让咱呆咧六年的这座城市的事!”“屁!你以为俺是忘恩负义的人吗?你以为俺是翘尾巴的人吗?俺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三姨捎信让咱去北京,俺早就动心咧!”枣花眼睛有了泪花。“有这事?俺咋不知道?”木头问。“俺就是怕你动心才瞒着你,你还冤枉俺。”枣花的泪溢出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木头赶紧给枣花揩眼泪,既心疼有又不解地说:“好枣花,莫怪俺!可俺这木头脑袋就是心思不明白,这两天你推三阻四的究竟是为了甚?”
“既然你问咧,俺就把一直憋在肚里的话全抖搂给你。”枣花说:“木头,你想过没有,咱来这个城市六年咧。六年该不算短吧?咱看着哪都觉得亲,看着这城市的楼和街就像看咱村子的山和水哩。可着城市的人把咱当自家人咧吗?不还是口口声声叫咱农民工?”“叫就叫呗,咱本来就是农民嘛。”木头不以为然。“俺到啥时候都承认自己是农民,可就是不愿意听城里人喊咱农民工!乡下人考上大学叫大学生,当咧兵叫军人,当咧干部叫公务员,当咧大款叫老板,咱当咧这长时间工人,咋就不能叫咱一声工人呢?”“不叫就不叫呗。”木头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起了波澜。“不中!今儿俺枣花就要较这个真儿。俺不图什么工资有多高也不图待遇多优厚。”枣花倔强地说。“那你图个甚?”木头木木地问。
“图的是做人的尊严!尊严!”枣花的呐喊在劳务大厅中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