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军节度御史大夫乌公为1节度之三月，求士于从事之贤者，有荐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瀍、谷2之间;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饭一盂，蔬一盘。人与之钱，则辞;请与出游，未尝以事辞;劝之仕3，不应;坐一室，左右图书4;与之语5道理，辨古今事当否，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若河决6下流而东注，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为之先后7也，若烛照数计而龟卜8也。”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9，无求于人，其肯为某来邪?”从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为国，不私于家10。方今寇聚于恒11，师环其疆12，农不耕收，财粟殚亡，吾所处地，归输之途13，治法征谋，宜有所出14。先生仁且勇，若以义请而强委重15焉，其何说之辞16!”于是撰书词17，具马币18，卜日19以授使者，求先生之庐而请焉20。
先生不告于妻子，不谋于朋友，冠带21出见客，拜受书礼于门内。宵22则沐浴，戒行事23，载书册，问道所由24，告行25于常所来往。晨则毕至26，张上东门外27。酒三行28，且起29，有执爵30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义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决去就31，为先生别。”又酌而祝32曰：“凡去就出处何常33，惟义之归。遂以为先生寿34。”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无变其初35，无务富其家而饥其师，无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36，无味于谄言37，惟先生是听，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宠命38。”又祝曰：“使先生无图利于大夫而私便其身39。”先生起拜祝辞曰：“敢不敬蚤夜以求从祝规40。”
于是东都之人士咸知大夫与先生果能相与以有成41也。遂各为歌诗六韵42，退，愈为之序云。
1为：担任。
2嵩、邙、瀍、谷：嵩山、北邙山二山，瀍、谷二水。
3劝之仕：劝他出仕。
4左右图书：两边都是书。
5语：谈论。
6决：决堤。
7王良、造父为之先后：王良、造父都是古代善于驾马车的人。
8烛照数计而龟卜：烛照，比喻洞察事物之明。数计，比喻论析精审。龟卜，比喻料事如神。
9有以自老：有东西用来为自己养老。
10不私于家：不利益自己的家人。
11恒：恒州，今河北正定县。
12师环其疆：师，军队。环，布满。疆，国家。
13归输之途：归，“馈”的通假字，送给。
14宜有所出：应该有所出处。
15以义请而强委重：以道义来相请又委以重任。
16何说之辞：有什么可以作为推脱的辞。
17撰书词：撰写聘请文书。
18具马币：备办马匹和币帛作为礼物。
19卜日：选定好日子。
20求先生之庐而请焉：庐，家，房屋。请，敦请。
21冠带：整冠束带，表示恭谨。
22宵：夜晚。
23戒行事：准备出门的行李。
24问道所由：问从哪里走。
25告行：告之以将远行。
26晨则毕至：早晨的时候都到了。
27张上东门外：张，供张，饯行的酒席。上东门，洛阳城北门。
28酒三行：酒过三巡。
29且起：将要出发。
30爵：酒器。
31决去就：离别而去。
32酌而祝：斟酒而祝祷。
33凡去就出处何常：凡是离开、去往、所出、所处，没有一定的地方。
34寿：祝寿，祝健康。
35初：初衷。
36无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不要亲近接纳能说会道的奸人而疏远正直人士。
37无味于谄言：不要甘于谄媚的话。
38保天子之宠命：始终得到天子的恩宠。
39私便其身：利益自己。
40敢不敬蚤夜以求从祝规：蚤，通“早”。祝规，规勉的祝词。
41相与以有成：相与，一起。
42六韵：两句为一韵，六韵共十二句。
韩愈这篇文章中所提到的石处士，单名一个洪字，字川，他是洛阳人。由于有至行，就被举明经，曾担任冀州录事参军一职，后来退隐于洛，十余年不做官，所以称为处士。元和五年六七月间被河阳军节度使乌重胤聘请为从事，当时韩愈正为河南令，所以有诗和序相送。石先生当时没有告诉妻儿，也没有与朋友商量，就戴好帽子系好衣带正装接见客人，也就在家里拜受聘书和礼物。到了晚上就沐浴更衣，准备好了行装，书籍也装上马车，还问清楚了道路，而与经常来往的朋友告别。到了清晨他们就全到了，而在东门外布置好饯行仪式，然后酒过三巡，在将要起身的时候，就有人拿着酒杯说：“我知道乌大夫的确能够凭义理选取人才，而先生您也的确按照道理给自己责任，来决定去留。这就为先生您饯行了。”又有人敬酒祝愿说：“大凡是辞官上任离别相处又有什么长久不变的呢?只有不变的是以道义作为依归。所以就为先生干杯了。”而又有人敬酒祝愿道：“希望先生让乌大夫不要改变初衷，而不要为了自家富裕而使军队饥饿，也不要甘愿忍受佞人而要对外尊敬正直人士，千万不要蒙昧于谗言，而只听先生的，所以能有成就，能够确保天子的宠信和任命。”还有人祝愿道：“希望先生您不要在乌大夫那图谋利益，只为自身的私利方便图谋。”那时石先生起身拜谢道：“怎么敢不日夜敬忠职守来做到遵从你们的祝愿和规劝!”所以东都的人士，都晓得乌大夫和石先生果然能够互相合作而有所成就。现在我们来重新理一理文章：石洪时洛阳人，当时就德高望重，还颇具才略，曾经一度为黄州录事参军，而后归隐洛北十年之久。一旦乌氏以国之大事相邀，石洪就欣然出山就任其幕府参谋。东都人士很多人作诗饯别，还请韩愈写序以赠之。在序中期望乌氏与石洪以道义为归依，并且祝两人合作成功，还寓箴规之意，当然具有丰富的现实与理想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