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午门。
老者身负锁链,巨大的铁枷压在颈上,一身白色囚衣,血迹斑斑。他昂然站着,眺望远天。
天上乌云密布,风滚来滚去,只在高空盘旋,刮得厚重的云彩不胜其扰,乌云盖顶,闪电又刷刷地割裂天空。
许多人围在刑场外边,他们窃窃私语,脸上压抑着愤恨,看这囚衣老者时,满是同情与怜惜,再看看高入云霄的监斩台,却满脸鄙夷与怒火。
监斩台上,一绿衣老者端坐,他袖双手,冷冷地看着朱衣老者,没有一丝一毫地表情。
刑场上,囚衣老者挺直身体,他看看日阳,低低叹口气,没有说一个字。
阴森的大太阳下,他闭紧的嘴巴,好像大理石雕刻而成,休想有一个字蹦出来。
围观的人群里,出现一大束糖葫芦,最大的一串糖葫芦上,顶着一个琵琶果子,黄澄澄的果子灿灿地闪着珠光,老者欣慰地看着,脸上有了笑容,他知道,白水带着白溪安然离开了。
他收回目光,又看去远远的监斩台,风呼地卷掠过去,吹落了绿衣老者眼前的签桶,竹签哗啦啦落了满地,有一棵竹签在地面弹跳几下,咕噜噜掉到了地上。
人群骚动起来,很多人惊呼:“有冤情!聂大人是被陷害的!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人们开始慢慢私语,后来,大声讨论,最后,有人高呼:“聂大人冤枉!聂大人冤枉!”
风恶起来,呼呼刮着,监斩台一片狼藉,闪电从云缝儿里钻出来,一道跟着一道,击上了高高的木台。
绿衣老者却非常淡定,他迎风而立,闪电错开他,击翻了檀木的书桌。
“你能奈我何?”老者说,“即便是上天,他也拿我没有办法!我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闪电仿佛长了眼睛,又一次击向老者,却在触及他的衣袍时,强行转弯,击在别处,一时间,砖头与碎木被击得粉碎。
乌云猛的咆哮起来,像巨兽从空中扑落,远远望去,监斩台被笼罩在虚空里。
两匹骏马奔驰而来,在朱衣老者面前停住,白水掠下骏马,蹲在老人身前,示意老人伏上来。
然而,老人的左足被锁链缚住,这锁链一端系在千斤重的上,凭区区人力,如何挣得脱?
“孩子。”老人惨然,“没有用的,我已经风烛残年,没有必要拖累你们两个。快点走吧。”
白水如何肯听?他拉起锁链,却绝望得发现,人力不可能斩断锁链,他看着老人的左足,想壮士断腕,却哪里下得手去?
士兵扑上来了,兵器森森,炸雷一个接一个,狂风怒号,闪电接二连三地奔下来,却徒劳地被绿衣老者崩开。
“天地不仁!”白水悲呛万分,“万物刍狗!父亲,你看到了么?连上天都庇护这个恶人!”
“父亲!”白溪手执匕首冲过来,闪电下,他满眼的泪,满头的汗,他拎着匕首,对准老人的左足,却颤抖万分,再也不能一刀切下。
“走吧!”老人说,“快点走,还来的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这还有什么世道,父亲?”白水说,他跪在老人面前,看着闪电连续猛击,却不能奈何绿衣老者半分,“父亲!旱魃横行,蝗灾遍地!瘟疫到处,民不聊生!”
“二百多年未见之凄惨!”白水哀嚎到,“奸相当道,白骨千里!二百余年未闻之悲痛。”
“天地仁慈,万物刍狗”老者说,却有奇异的平静,“孩子,是非曲直自有公道,一切凭后人说。你们快些走吧。”
他凛然站立,身上的血迹模糊一片,他挺直头颅,负手而立,只听得“泼拉拉”一声雷,天空被撕开口子,大雨倾盆,滂沱而下。
“夜叉,东海夜叉!”白水惊慌到,“五弟出壁画了么?”
漆黑的夜幕里,男子逆水而来,闪电环绕,雷声轰鸣,他骑大马,狂风兜起大氅,他从极高的天穹,流星般跌落。
无数的水喷涌而出,白色巨浪框框地砸到人们头顶,弹丸样的冰雹噼里啪啦落下来,击打的人们鬼哭狼嚎。
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逃窜起来。
闪电忽明忽暗,此人皎玉般的脸透着戾气,他斜背三戟钢叉,踏浪而来。
监斩台的绿衣老者,坦然立于倾颓破案之后,这样翻天盖地的变化,却不能让他有丝毫色变。
他负手,昂头看着,又低头,看朱衣老者,看这父子三人的生离死别,嘴角带几分轻蔑的笑,冷冷地欣赏。
“你想松开他的左足么?”绿衣老者悠然说到,“钥匙在我手里。”
“给我!”白水说,“你把钥匙给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包括我杀了你的父母之事么?”绿衣老者说,“二十五面前,我设计陷害了你的父母,却没有斩草除根,留了一个你!”
“斩草不除根,”他哈哈笑了起来,“春风吹又生。好在,你今天自己送上门来了。”
水浪在画壁夜叉的带动下,铺天盖地,如同万马奔腾,齐头并进,哗啦啦扑进了刑场,夜叉落地,伸手扯锁链,这壁画里的东海夜叉,千斤一断,锁链竟然分毫未动,懒洋洋地翻个身体,落了下去,猥琐地哗啦啦笑了。
水越发大起来,天空重新撕了口子,雨更大了,只这吞天的白浪却不能淹没高高在上的监斩台。
水从天空跌落,在深洼聚集,白水与白溪把着老人的手臂,却不能阻止水面上升。
“五弟!”白水喊到,“五弟,不要再捣水了,水再高,会泛滥了!”
“大水会泛滥!”白水急忙喝止,“不可以再让天水下来了!五弟!”
“可以。”壁画夜叉突然凌空而起,他站在监斩台上,与绿衣老者并肩,他长身玉立,却又云淡风轻。仿佛泼天的洪水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绿衣老者垂首而立,态度恭谨,像一个积年的老仆人,虔诚地面对自己的少主人。
“我的壁画呢?”夜叉说,“你从伽蓝寺得到的夜叉壁画呢?你把他还给我,我就放了你们。”他复回头,对着绿衣老者说,
“是不是?蔡太师?”
“是,主人。”蔡京说到,“您想怎样就怎样!”
“五弟!”白水惊诧万分,“我们是最好的兄弟,是不是?”
“不是!”夜叉说,“我们不是兄弟。我是一副壁画,出自名家手笔,受千年日精月华,却被你无端端割下,从此,不再有归宿,不再有自己的家了!”
“我以为,”白水说,“我以为你不愿意屈居一副壁画上,我以为你喜欢跟我四处游历。”
洪水猛兽般泛滥,老人淹没在水里,不能呼吸了。
“把壁画还给我!”夜叉说,“你不仅要把壁画还给我,还要把小钱嫁给我!”
水浪又咣咣的响着,砸向了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