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是不知道什么叫“怕”的。
但凡小孩子会怕的东西,我几乎都不害怕,不怕高、不怕虫子、不怕恶犬、不怕鬼、不怕疼……
一岁左右的时候,我被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用棍子打了头。当时我姥姥在厨房做饭,回屋后看到我坐在床上,满头是血还在傻笑,姥姥怕了,赶紧把我妈从单位叫了回来,让她带着我去医院查查智商。
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是如果第一个孩子有残疾就能生二胎,我去儿童医院检查那天,我姥姥和我妈把二胎的名字都想好了。我姥姥说,如果再生个男孩,就叫“超超”,好歹得超过姐姐的智商;我妈说,如果再生个女孩,就叫“育育”,大号养废了,小号得好好培育。
后来检查结果出来,很可惜我不是弱智,二胎计划作废。
又过了一年,姥姥发现我不害怕打雷,晚上暴雨惊雷,院里的鸡鸭猫狗都被吓得不行,我还在傻笑。姥姥又怀疑我听力有问题,于是儿童医院重新走起,还是没查出问题。
当然,这些事都是大人们开玩笑讲给我听的,我并不记得。我对自己的“傻大胆”记忆是从三岁时开始的。
以前的城市三口之家,父母大多是双职工,到了寒暑假幼儿园、学校放假的时候,如果没有祖辈帮忙看孩子,父母上班的时候就会把孩子反锁在家里。
北方夏天多暴雨,从三岁起,一到夏天,我就有口福了。只要这天早晨有阴天的迹象,就会有几个邻居阿姨送零食给我,拜托我如果外面打起雷来,就让我去她们家敲敲门,安慰一下里面被吓哭的哥哥姐姐。
这份轻松的工作我一直干到六岁,后来上小学搬家,新邻居不了解我的盛名,我就“失业”了。
直到我妈在和邻居打牌时帮我宣传了一把,我才重新上岗,而且,还被“包养”了。
住我家对门的阿姨在雪糕厂上班,家里有一个长我几岁的女儿,身体不好,十分瘦弱,戴瓶底厚的眼镜,异常害怕阴天下雨打雷。
阿姨承包了我整个夏天的雪糕,还把她家的钥匙交给了我,让我一下雨就去陪姐姐说说话。
姐姐的小名叫悦悦,我一直喊她叫悦悦姐姐。她有一屋子的洋娃娃,喜欢画画,画的每一个小人都有一双“美少女战士”一样的星星眼。
我们都是女孩,但兴趣相左,不太玩得到一起。可我从小就很有打工人精神,吃了人家的雪糕,人家让我干啥我都配合。
悦悦姐姐很喜欢玩扮家家酒,每次都是她扮女主角,我扮男主角。她是天生弱视,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重新配眼镜矫正,所以家里有很多镜框。扮家家酒时,我戴上她的镜框,她摘下眼镜,这样我就是男的,她就是女的了。
家家酒的故事情节都由悦悦姐姐指定,来来回回就是那几个套路——
套路一:她是清纯校花,放学路上被歹徒袭击,我去英雄救美。
套路二:她是名门闺秀,被歹徒绑架,我去英雄救美。
套路三:她是绝世美人,被军阀金屋藏娇,我去英雄救美。(这个套路有雄竞情节,我要一人分饰两角,同时扮演军阀和英雄,左右互搏,争夺美人的爱。)
说是有剧情,但其实演起来都差不多,舞台就是悦悦姐姐的卧室,音效就是外面的雷声。雷声一响,悦悦姐姐就扑倒在她的床上,表示她受伤了。我要冲上去抱住她,对她说:“别怕!我保护你!”
我和悦悦姐姐玩了三年扮家家酒,剧情随着电视上最新琼瑶剧的播出而不断升级。有一年的夏天,我们一直在扮《还珠格格》,她是小燕子、紫薇、金锁、含香……,我是五阿哥、尔康、柳青、蒙丹……
悦悦姐姐每次扮小燕子时都十分狂野,有一次她动作幅度太大,肘击了我的鼻梁,我鼻血直流,没办法冲上前去抱住她。
那天窗外电闪雷鸣,悦悦姐姐在床上躺了很久都没等到我的台词。她爬起来看我,帮我摘下镜框擦鼻血。
我十分敬业,鼻血一止住就重新戴上眼镜继续扮五阿哥。悦悦姐姐盯着我笑出声,对我说,你以后要保护好眼睛,不要近视,你戴眼镜特别丑。
我问她,还要继续演吗?
她说不演了,小燕子自己就会武功,不用别人保护。
从那天起,悦悦姐姐就不害怕打雷了。
然后我开始害怕近视、害怕长痘、害怕发胖,直到我近视了、长痘了、发胖了,既然如此,也就不怕了。但以后我可能还会害怕穷、害怕孤独、害怕死。
也不知道悦悦姐姐现在害怕什么。但就像她害怕打雷不是我治好的一样,我们总有办法自己治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