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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的路都融进了生命

时间:2023-12-02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樊北溟  阅读:

  上高中时,我们便死记硬背了亚欧地理分界线:乌拉尔山脉、乌拉尔河、里海、大高加索山脉、黑海……这些地名早已烂熟于心、可以脱口而出,但它们于我,仍是遥远而陌生的。

  直到我开启一段段把陌生的地理名词变成脚下之路、以无知开启未知的旅程。

  在罗马遭遇信任危机

  入了夜的罗马有一种不一样的光华。被磨得发亮的石板路吸收了一整天躁郁的暑气,衬着淡紫色的天空,一点点暗了下来;车轮驶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面,发出“咯咯哒哒”的响声,车里的人随着起伏的路面左右晃动。此时,俊朗的塑像、腾飞的鸽子、散乱的人群,统统只拥有剪影。入了夜的罗马城有一种久经时间淘洗的古旧的美感。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初听这句话时,我将其理解为对罗马城的恢宏与其建筑的密集和繁复的赞颂。来到这里,走过不同形制、风格、年代的废墟和遗址旁才明白,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是很多个百年和好几个千年的人们共同构筑的文化遗产的合集。就连“罗马人”的含义都在不断改变,更何况罗马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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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只猫睡在废墟隔壁,那些任它们随意仰躺、跳跃、蹭痒、打磨爪子的大理石可能也有上百年了吧。在罗马,时间变得很渺小。短似百年,长如一生,说不清天地悠悠和历史无涯。千百年以来,太阳把罗马的大理石都晒烫了。我来,我走,我只是一个过客,站在这里,发出一句声音小小的、细细的惊叹。

  圆形竞技场里展出了一些古罗马人留下的果核和棋盘。它们因为被遗留在下水道里而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也许当时人潮拥挤,一枚果子被挤落,主人正为此懊恼生气,转眼又被精彩的场面吸引了目光;又或许是某盘不那么公平的棋局,争执之下有人索性掀翻了棋盘,将果核作为投掷的武器……总之,站在展柜前,我忽然与古罗马城、古罗马人建立了一种奇妙的连接。那扇玻璃那么薄,薄得不足以阻挡时间、风沙、胡须、发丝、饮食习惯和瞳孔的颜色;那扇玻璃又那么厚,我和它分明隔着锈迹、血色、诡计和权谋。

  夜深了,广场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和游客一样多的,是形形色色的生意人:有兜售纪念品的,有变魔术玩杂耍的,也有三分钟画素描、现场喷绘作画的,还有打扮成卓别林、阿拉丁、大熊猫的,以及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在人群里穿梭的……

  正当我满心好奇地在众多摊位前流连时,一个穿着海蓝色篮球服的高大的非洲裔男人径直向我走来。虽相隔很远,也能看出他腿上有疾,一脚高一脚低,手里还拽着一个孩子——一个不谙世事、用嘴咬着手里的旅游纪念品的孩子。他就这样向我走来,胳膊上挂满的手链随步伐胡乱地晃动。

  还没走到跟前,他先递上来一个讨好的笑容:“你从哪里来?”

  我不出声。

  “韩国?”

  我还是没有说话。

  他有些尴尬,显出困窘的神色。“回应他吧,说两句话不至于被骗。”我在心里打鼓。

  “我是中国人。”我努力挤出礼貌的笑容。

  “哦,太棒了。”他一边说,一边朝我伸出了一个拳头。

  他想要和我碰一下拳。

  粗大的手指像切得宽宽的、方方正正的炸薯条。因为握了拳,力量从关节和指缝中挤了出来。他的手指很黑,指缝却是咖啡色的,亮亮的,看起来有汗渍。我在心里用自己的拳头比了一下大小,于是偷偷哆嗦了一下。

  我不敢迟疑太久,那样显得很不礼貌,于是和他碰了一下拳。

  他的神情有些激动,马上摘下一个手链,要递给我。我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在很多旅游网站上看到的大写加粗的字体:“免费手链”“陷阱”“骗局”。于是赶忙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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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物。只是礼物,给你。”

  我继续拒绝,动作夸张得像在大海上打旗语。

  他没有再说话,手僵在了空中,看得出有一些错愕。他失落地转身,颠簸着,尾随着新的游客艰难地走了。

  自始至终,他的孩子都没有看我,目光不断被新的路人和声音吸引着,不曾停下来。但他一定不知道,在短短的一分钟之内,我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般。

  在纳沃纳广场,我突然没有了游玩的心情。那个男人走了以后,我一直犹豫是否要追上去,把我包上的徽章摘下来送给他,以弥补一点点自己刚刚的无礼和歉意。但是我又分明知道,他并不需要我的这枚徽章,他需要的是足以支撑他有尊严地活着的钱。

  和印度小贩过招

  “看着给吧!”小贩耸了耸肩,定定地看着我说。

  这是无数个我在印度讲价的瞬间之一。

  别看各区域间的文化、风俗各不相同,印度的商人们讲起价来却有着惊人的默契。“看着给吧!”他们匆匆丢下一句话,然后满怀期待地注视着你,像后台心情急切的候场演员,提前偷偷将剧场的幕布掀起了一角。

  “又来了!”我在心里不耐烦地想。

  在印度讲价具有一种表演的性质,也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心理战。如果你流露出哪怕一点儿的厌战情绪或者是一瞬间的手足无措,对方都会感到遗憾和惋惜。

  “3个,500。”在斋普尔的琥珀堡,背着褡裢的小贩从身上掏出3个木雕大象,用中文对我们说道。

  我们正在等即将走过来的大象队伍,没有理他。

  “香的。”他抬起手,自己先夸张地闻了闻,然后把木雕往我们鼻子前凑。

  我朝他的手上瞥了一眼,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不可能吧,500卢比?3个!这也太便宜了!像这种做工的别说是3个,就是500一个,也物超所值了!”

  “好的木头。”小贩又把手中的木雕相互敲了敲,木雕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又在他手上快速地扫了一眼,木雕大象表面涂了一层清漆,雕工也确实还可以,走了一路了,这种质量在印度真的算是很不错了。

  远处的大象走得很慢,双耳呼扇呼扇的,像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粗大的灰色尾巴不断地左右摇摆,活像钢琴旁摆放的节拍器。

  “好吧,好吧,300。”小贩自顾自地做了一个“忍痛割爱”的表情。

  墨镜真是一个掩耳盗铃的装备,全程我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那点儿小心思自以为无人知晓,可显然早已被小贩洞悉了一切。

  我伸手接过木雕,好好摩挲了一番,嗯,确实不错。

  “100。”我微微低下头,不容置疑地说。在印度,几乎所有的开价都是真实价格的3倍以上,于是我也就大刀切白菜。

  “不,不行。”

  行就行,不行就拉倒,我在脑海中松开了正奋力压缩行李的手,往前挪了两步,继续等待象队。

  “好的,100。”

  “3个?”

  “不,不行。”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

  “好吧,好吧。”

  “300,3个?”

  “嗯。”他垂着手立着,并未流露出无奈和为难的表情,看来我的价格还是给高了,现在倒是我开始感到无奈和遗憾了。

  我开始掏钱。

  “50,100……”在印度只有一种钱,就是“正好的钱”,别期望对方会找零给你,除非有明码标价。

  “喏……”我数出两张50元的卢比来,它们又软又皱,像放久了的面团。

  “不,100美元。”

  去你的吧!我气得一扬手,把钱重新塞回上衣口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这不是成心逗我玩呢吗?简直瞎耽误工夫!

  “好吧,100卢比。”他拽着肩上的褡裢,重新跑到我的身侧,仍然一字一顿,语气平静得像在严格按照剧本对台词。

  “算了。”我愤恨地挥了挥手,绕开他继续朝前走。

  几乎所有的印度小贩都是一样的,最开始的他们礼貌、冷静、从容,但是一旦视你为目标,他们便会立刻显露出缠人的本性。

  “好的,好的,100卢比。”小贩穷追不舍。

  我在心里暴跳如雷,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这件事就像一面凸透镜,太阳照着,把我给彻底点着了。再也不信他的鬼话了。

  琥珀堡的路面很宽,两侧的墙壁也出奇地高。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走到象道上去了,难怪一路上都是湿漉漉的象粪和汩汩流淌的水渍。

  好不容易走回正路,也不再有卖木雕的小贩缀行,我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哎,等等,怎么前面又突然来了一拨儿卖帽子、雨伞和玩具的人呢,嘴里也没完没了地喊着“500,500”,像复读机似的,看得我头皮发麻。然而彼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除了眼前的这些人,上山还有无数个手里举着相机自称“摄影师”的人,等着为我们拍照、冲洗照片呢!

  真是一山放过一山拦!

  与阿尔巴尼亚人攀谈

  遇到卡基和他的朋友时,我刚刚吃完晚餐。趁着夜色未浓,在街道和橱窗前流连。

  水果裹了糖,像琥珀一样,亮闪闪的,煞是好看。我刚拍完甜品,一转身,便看到咖啡馆里有个胖胖的老头儿在叫我。掉头就走显然很不礼貌,于是我走过去打招呼

  老头儿赶忙起身,伸出厚而有力的大手,郑重地和我握了握。

  “你好。”他用汉语说。

  “一定是骗子。”我在心里想。

  那些主动和你说你的母语的外国人,不是商人就是骗子。他们要么想从你的口袋里掏钱,要么想把他的歪理邪说装进你的脑袋——我继续在心里为自己的观点作注。

  “你好吗?”他继续。

  “你好,你会说汉语?”我问他。

  “是的,1968年到1972年,我在地拉那大学学过中文。”我们坐下来聊了起来。

  正聊着,又来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头儿。他一坐下来就和我说汉语,而且发音更标准。

  “我是卡基,你好。”

  “组团的骗子。”我在心里固执地自圆其说,然后准备找理由脱身。

  “我在上海上的大学,30年前的事啦。”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现在我做导游,带旅行团环游巴尔干半岛。”卡基加入了我们的谈话,于是我们一人一杯咖啡,聊了起来。

  “太热了,这天43摄氏度。”正聊着,又坐过来一个中国人。他是卡基他俩正在等的朋友,来自厦门的邸老板,不会英语、阿拉伯语,也不会开车,却在巴尔干做了足足9年的铬矿生意。我在来的路上刚看完介绍闽商遍天下的书,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证实。冰激凌端上来了,我们四个继续聊得热火朝天。

  由于还摸不清状况,所以我努力把话题引向别处,于是大家开始七嘴八舌。

  “佛山、中山、汕头、深圳、潮州……”卡基忽然数起了他到过的中国城市,讲起了他在中国的经历。就这样,大家从今天的铬矿报价、阿尔巴尼亚的历史,一直聊到了巴尔干的形势以及邸老板准备在旁边的孔子学院给他儿子物色一个女朋友的事。在遥远的地方听着这些自己经验之外又完全想象不到的事情,觉得很神奇,世界好大啊。

  夕阳渐渐融化在冰激凌里,他们开始催我早点儿回去,并反复叮嘱我注意安全。一种细密的、显而易见的感动,在我心里涌现。我也确实该回住处给家里报平安了。

  “不涉险地,不走夜路。”这是家里人对我提出的要求。我也深知因为有爱和牵绊,有家的守望,我才能如此安然、大胆地不断向外探寻。

  爱惜自己,一条路要想走得远,一件事若想做得长久,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爱惜自己。我的内心足够丰盈,不需要向外求证。

  走过的路都化作了生命的一部分,经历过的故事都融入了人生。时间不曾止步,我却甘愿为岁月驻足。千百年来,云朵依旧独自卷舒,波涛依然兀自壮阔,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又有什么分明被改变了:站在盛大场景之中的我们,可以清晰地感知内心深处翻涌的波澜。我们是广阔四方中一粒再微小不过的尘埃,是幽邃时间中一丝再轻微不过的震颤,但仍然可以敞开怀抱全力拥抱自然,和当地人产生难以置信的交集,睁大眼睛努力感知惊奇,全身心地向着美好昂首阔步。这样一想,人生中或许会遇到许多不可预知的挑战和困难,但这样的人生仍然值得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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