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个暑假,我把一件事做到了“极致”—做饭。
这事儿说来话长,有几个契机。
第一个契机是暑假我需要带着孩子一起做家务,而烹饪是家务里面最有创意的一项。果然,因为孩子的参与,做饭这件事变得稀奇古怪。光是麻婆豆腐这一道菜,就被我们做出了七八个版本。我们有时叫它巫婆豆腐,有时叫它麻子豆腐,有时候叫它婆妈豆腐,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出正宗的麻婆豆腐。
第二个契机就是广州太热了。
广州太热了,因而稍微凉快一点儿的晚上就让人贪恋,仿佛要抹去白昼时对太阳的怯懦,就需要在晚上来一场释放。所以,朋友们如果有聚会的意向,我很喜欢邀请他们到家里来喝茶,但他们纷纷表示工夫茶不解暑。
这其实是对工夫茶的误解。工夫茶很解暑,只不过茶的解暑方式跟冰啤酒的解暑方式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说冰啤酒的解暑是消解的“解”,茶的解暑方式就是理解、解析的“解”。
盛夏之夜,邀几个好友在家里相聚,喝着茶,直到深夜—这样的情形,总是让我觉得一切皆可感谢,让我想到曹丕所写的“驰骛北场,旅食南馆。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皦日既没,继以朗月,同乘并载,以游后园……”北场是客厅,南馆是客房,后园就是楼下小区。甘瓜和朱李,热茶和冰啤酒,都有。 二
前面说到,我们把麻婆豆腐都做出七八个版本了,做菜的内涵和形式都在同时增进。
有一次,朋友老冰来我家小住了五六天。她是一个生物学家,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食物,比如炸昆虫。她说这是很环保的吃法,因为昆虫是一种优质蛋白,在未来人类很可能会大量地食用昆虫。所以她来我家住的时候,我每天起床后就上网搜罗各种奇怪的食材,然后进行“创作”。
又有一次,我收到一本书,是朋友凡平寄来的,煌煌大卷,书名气势磅礴:《主厨的餐桌:影响烹饪历史的237道招牌菜》。
我打开书,内容更加气势磅礴。简单罗列几个菜名:意大利白烩饭配咖啡粉和潘泰里菜里亚刺山柑、贝壳潮水滩、卡尔文·克莱恩的永恒之水、十二味油封番茄……
还有一个叫“兔肉小龙虾仰望星空派”,儿子说他还以为这是某一个帮派,而不是可以吃的那种“派”。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把这本书放在案头,给凡平回信息:这可能会成为我家里最重要的书。
凡平回复:可以把“要”字去掉。 三
家宴在朋友之间蔚然成风。手巧的朋友W君会结合季节的物产来设计菜式,春席就是春天的物产,夏宴有更丰富的选择,比如黄皮鸭汤、菱角焖鸡、金不换焗花甲、夏藕酿绿豆排骨汤、荷果子……
她的家宴过于优雅,另一个朋友K不服,她要赢回一局,怎么赢呢?手写菜单。
于是,家宴之前,她先苦练书法。我们当然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主人们越“卷”越好,客人们就更有口福了。
这个暑假,家宴带给我太多快乐。而最快乐的那部分,可能是背后的那些东西。
多年以前,我是一个对做菜毫无概念的人,做的菜乱七八糟,不但搭配随心所欲,还经常备料不足。但那个时候,我竟然也是敢常常办家宴的。
朋友蝈蝈说,多年以前,有一次,我请她吃饭,炉子上的火打开之后,我突然一击掌说,哎呀,家里没盐了。
朋友小洲说,有一次,我在家请她吃饭,吃到尾声时,我突然感慨,这一顿太素了,然后立马站起身,从冰箱里掏出一根硕大的还冒着雾气的大骨头说,我再煮个汤吧。
现在回忆起来,对于当时的我,这些行为背后的心理可能是“我邀请你,与你分享我的笨拙”。我率先表现了我的笨拙和放任,这是比菜更重要的邀请,我想邀请你,也请你分享自己的笨拙和放任。
分享笨拙是多么快乐的事啊!这种快乐不亚于展示高超的厨艺。生活也许不需要那么完美,既能欣赏高超的厨艺,也能欣赏这近乎荒诞的随意,多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