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的朋友打来电话,说他87岁的母亲去世了。他母亲病重多年,这是意料中的事,但我还是愣了好一阵,感到鼻子发酸,两眼潮热,心中几多感慨!这多半不是为他母亲,而是为了他,为了他的至孝,也是为了他的一种解脱。
亲患老年痴呆症七,八年,特别是最后几年,不仅完全丧失意识,而且几乎是瘫睡在床,吃喝拉撒全要人侍候。朋友的妻子没有工作,就家里的经济条件,请人是请不起的。妻子的右手又有残疾,使不上力,于是朋友便承担起了侍候母亲的主要责任。
天大部分时间就是陪着几乎没有意识,没有语言,滞呆木讷的母亲。也不知老年滞呆者还有不有条件反射的反应,他对母亲的吃喝拉撒,就是按条件反射的科学原理进行了定量定时,结果被安排得很有规律。为了保证母亲的生活质量,他每天除了给躺着的母亲擦洗按摩外,还安排母亲在椅子上坐上几回。他把母亲抱上固定的藤椅后,又用布条把椅子围好,使母亲不从椅子上摔出,这样可以改变母亲的身体状态,保持一定的平衡。特别使人服了他的是帮助母亲活动身体,他母亲早已难以站立,他就像训练小孩走路一样从后面抱着母亲或向上提着母亲的双臂,主要用他的力气,使母亲前后走动或上下活动,使母亲每天都保持一定的活动量。这样每活动一次,他都会汗水湿透衣衫,付出很大的体力,但只要母亲身体状况允许,他都坚持这样做。几年来,他还针对母亲的疾病学习了一些医学常识,自备了小药箱,使母亲小伤小病能在家中及时治疗。这期间,他母亲曾病危多次住院,都是他在医院里看护着。他们单位几年前就集资建了新楼房,别人都搬进了新居,他因旧房是底层,门外有一小块平地,可方便母亲在室外坐坐或动动,就一直守着母亲在窄小的旧房里一呆又是五、六年,直到母亲去世。由于他的尽心侍候,他母亲一直都保持着相对有尊严的生存状态,去世时,面容丰满而安详。
亲生病期间我去看过,见面时使我惊骇不已的不是她母亲的病态,而是他的变化。原本的一头黑发,在这几年时间里,竟然一下白了,比他母亲的头发还白得厉害。这些年,他几乎就在家中,偶尔有事外出,那范围大约都没有超过一公里。他喜欢摄影,但女儿给他买的一部价值4000元的富士数码相机,却在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就是好多年。他说:“不是父母在,不远游,是母亲的病不能走开啊!”可能是近几年都少有与外面交流,他的语言变得很少,以前很关心时事的他对近来的社会事儿也不甚了解,从前的幽默感也不知哪儿去了。见面的时间里他的语言不多,请我喝茶后,几乎就有些木讷地坐着。当我极佩服地说起他对他母亲所做的一切,并以街道年年评他家为“孝敬老人之家”为他高兴时,他却淡淡说道:“比起父母为子女做的,这些是没法比的,人生走到这个时候,自然就有了这个责任嘛。”他平淡的话语使我想起古人的一句话:“今之孝道,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有别乎?”(《论语.为政第二》)意思是说,现在所谓的孝道,只看着能够养活父母就行了。至于犬马,老了都能得到饲养,如果对父母缺乏敬爱之心,拿什么去区别呢?我的朋友对他母亲所做的一切和那短短平淡的话语中不就深蕴着一个儿子对母亲的拳拳敬爱之心吗?不就是一份令人感慨的关于做人的基本责任的答卷吗?
母亲的丧事,他竟像小孩一样在母亲的坟前痛哭了一场。我想,这是为他母亲,也是为他自己。他终于可以问心无愧地从这个“责任”里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