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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野食帖

时间:2024-06-01    来源:馨文居    作者:魏诗音  阅读:

  荠菜

  早春二月,荠菜出苗。荠菜绿叶狭长,羽状分裂,类袖珍萝卜叶。植株塌地丛生,像极我们小时候踢的羊毛毽子。这时候的荠菜幼苗鲜嫩可食,是野菜中的佳品。待到植株长长抽出一根细茎,开出碎米粒似的白花,就只能欣赏荠菜花上摇曳的春天了。而年年民间习俗依旧,清明这天将荠菜连花带根挖来熬汤喝,可清热解毒,凉血止血,健脾明目治百病,或曰农历三月三上巳日,将荠菜花放置灶头还可防蚂蚁。

  小时候挖过荠菜,好像都是漠漠灰白的天空,似雨非雨,空气潮湿有寒意,黑黑的泥土地里也是潮湿松软的。一些草还枯蓬着,另一些草已欣欣泛出新绿来,精神昂扬,能感觉到鲜绿下面挺拔的腰肢。荒野地头田边,你发现一棵荠菜,就会发现一大片荠菜,而没有的地方,一棵也没有。荒菜园里的荠菜比较肥绿,野地里的比较贫瘠,瘦弱单薄地贴地趴着,要用镰刀才好挖起。由于天寒,绿叶变得紫红褐红,像缺衣少食受冻馁的穷孩子。

  我们家乡柳城不把荠菜叫荠菜,我们叫“鸡尾菇”。看去既不像鸡尾,也没有菇状,却叫鸡尾菇,至今不明何因。但既然叫了鸡尾菇,我们吃起来就全当吃了鸡,也吃了菇。鸡尾菇炒米粉,是我小时候家乡的一味时令美食。这盘美食的经典性来自大人们的季节性念叨,并由此诱发我们的津津向往。那时我们放学回家,或在野地上疯玩,只要看见鸡尾菇就会欢天喜地挖回家,心里热乎乎地想象着热气腾腾的鸡尾菇炒米粉,想象那鸡香菇香的鲜美滋味。但那时米粉面条之类是年节才吃的食物,平时难得吃上,至于鸡尾菇挖回家后做了什么菜没印象了。当然,鸡尾菇炒米粉我应该是吃过的。

  据说鸡尾菇有奇香,但我只记得鸡尾菇嚼在嘴里有粗糙感,可能是少油的缘故吧?至于奇香与滋味却没印象了。怎么就没印象了呢?想不起来我小时候都忙活些什么了,会活得那么囫囵粗疏。现在想来,我何止是在吃食上心不在焉,不知细品。人生路上该有多少滋味多少景致被我疏忽了啊。我在读别人回忆人生早年的那些文字时,这点感触尤其深刻。

  荠菜花开年年,摇曳在一波一波流逝的光阴中。尽管我已经知道鸡尾菇就是荠菜,就是护生草、枕头草、粽子菜、鸡心菜、地米菜、山萝卜苗、芊菜、花紫菜等等诸多,还知道鸡尾菇可小炒,可冷拌,可煮蛋,可做饺子馅之类,但现在的鸡尾菇还是小时候的鸡尾菇吗,还能寻回往日的那份味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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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现在有现在的味道,亦当珍惜。

  刺梨子花

  每年四五月间,刺梨子花就开了,漫山遍野,一丛丛、一簇簇,蓬勃绽放,如雪如涛如练如瀑,在崖壁上披挂悬垂,在山坡上奔涌流泻,在山道旁攀爬蔓延。那一朵朵花啊,小如酒盅,大如小碗,瓣白蕊黄,碧叶油亮,清丽又繁华,在阳光下散发香气,在雨水中一边凋落一边绽放。每当这时节,我就心神不定,蠢蠢欲动,总要寻个空闲奔向山野。花期就那么几天,错过了,又是另一年了。

  在老家柳城,刺梨子花是一种时令美食。季节一到,街上就有人采了花来卖。卖花人来自山乡,起早赶路,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们不知晓自己卖花的身影满是诗意,只想快点卖完回家去。而街边原先卖鼠曲糍的小煎饼摊,也用米浆拌了刺梨子花煎花饼卖。山乡人善尽山肴野蔌之用,有食花习俗。可食的花很多,南瓜花、木槿花、栀子花、兰柴子花、木芙蓉花,都是大自然恩赐的山珍美味。柳城人最懂得感恩自然,吃多少,采多少,留得年年有花开。

  第一次吃刺梨子花,说老实话,印象不是太好,有些微苦生涩,隐隐还有些不亲和的陌生感,说不清那是什么味。后来再吃,好些,但也没觉得好吃。之后,家里也很少做这花食了。再后来,我到了海边小城,许多年里,我已经淡忘了这款小吃。有一年山野闲游,又看到刺梨子花,那莹白如凝脂般的花瓣惹人怜爱。从没看到海边人采花作食,他们不懂此花能吃,或者不屑去吃。也是,滩涂礁岩上的小海鲜“涂头货”已享用不尽了,哪还顾得上山野之食。我想起家乡的刺梨子花饼,有了一种怀念,便采了些回家,将花瓣泡在水里,挑去碎叶,漂洗干净。没有现磨米浆,就用地瓜粉加面粉调糊拌花瓣,滴点香油,撒些细盐青葱,搅拌搅拌,就开始在油锅上煎了。油锅“滋滋”作响,热油锅里的花饼竟有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馥郁芬芳,沁脾入心,让人惊喜不已。想不到第一次煎花饼就如此成功。花饼滑嫩、鲜脆又柔韧,一点没有初次吃花饼时的那种陌生怪味,而是满口清甜、满口花香,细细咀嚼,都是温馨和怀念的味道。

  此后,年年刺梨子花开,总让我充满了期待。而每次面对那一蓬蓬盛开的刺梨子花,我又总是矛盾不已。阳光下,那种绽放的美丽和馨香让我舍不得采摘,我愿意让美保留到最久,即便满地落瓣,也如蝶如雪,有着难以言说的美。而花饼美味的诱惑,又让我无法控制自己去采摘,再说,采花的过程也是美好的享受。而我什么都不想错过。

  花,当然是清晨带露时采摘最好,保留了浓郁纯净的花香。初绽的花瓣,莹白如脂,洁净清丽,柔腻如绸,又挺括有质感。刺梨子总是成丛成簇,枝条如瀑,四处张扬,奔放,蔓爬,披拂,垂挂,所以花开得蓬蓬勃勃,满身荆刺,连花柄和萼筒外都密生细刺。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撷取花瓣,留下花托和花蕊,让它夏秋结自己纺锤形的刺果。采摘时,花香阵阵,扑面而来,采花人也花香满襟袖。花丛嘤嘤嗡嗡飞着几只蜜蜂,黑黄条纹的身子在白花黄蕊间探头探脑,进进出出;有时,花上还有一些比我早到的蚂蚁或飞虫。我采摘着我的一份,另一份留给蜜蜂、蚂蚁,以及那些不知名的飞虫。还有许多花在高处,美美地自开自香,不染尘杂,只与清风往来。我望花兴叹,依然愉悦,依然满怀感恩,欣赏那一份高高在上、守护自持的美丽。

  为什么每次采摘刺梨子花,内心总会涌起一份欣喜和怜惜,就像流漾在山野、阳光和清风里的花香呢?也常常疑惑,为什么现在吃到的花饼这么甘美?花还是那个花吗?我还是那个我吗?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能品味出刺梨子真正的花香?是曾经沧海后的适应和宽容吗?是对渺远和易逝之美难以把握的珍惜和怀念吗?或者,只是自己味蕾变了?想不明白,但有一点可以确证:吃刺梨子花饼,必须全身心投入,所谓“亲历”,从摘花到煎饼,最后才是品味,每个环节都是美的享受。就像品茶,不只是茶到口里就算喝茶了,那采茶的讲究和甘苦,制茶的用心和在意,煮茶的乐趣,闻香的美妙,也都是不能忽略的。这样,你才能真正地品出刺梨子花的美来。

  鼠曲草

  岁暮腊月,在西溪湖畔的一片开阔湖滩上,我看到满湖滩的鼠曲草。鼠曲草初长成,铺地锦似的贴地密密紧挨着,舒展着毛茸茸的茎叶,浮白浅青,浓浓淡淡,绸缎似的铺漫开去,远望随地势舒缓起伏,像风吹绸衣漾起的波纹。我暗自惊异,还没立春呢,鼠曲草就冒出来啦?也许是今年冬暖,鼠曲草以为是春天了呢。

  鼠曲草和溪头的荠菜一样,都是春天带给乡野人的手信。我们柳城乡人上门做客有带手信的习俗。手信是礼物,无论大小贵贱,表达的是情谊和敬重。每年二三月间,春天携着鼠曲草到来,路边、野地、山坡、田畴、园子,遍布鼠曲草的身影。一场绵雨,一场雾露,鼠曲草迅速长大肥壮,随着春深,茎端举起一簇,或分歧出几簇指头大的小黄花。每簇由数十粒黄花蕾聚生在一起。黄花蕾可以用来染衣裳,染出的衣裳,是春草初长桑叶始生那种最美的鹅黄,据说衣裳穿破了,染上的颜色依然新鲜。鼠曲草茎叶和花上皆密被绵绵白茸毛。茸毛白扑扑,朦朦胧胧里透着青碧透着黄。这样的花和叶像隔了一层薄雾白茫茫,花颜就隐隐绰绰看不分明。花瓣丝状极茸细,好像从来不绽放,花蕾即是花,永远包裹着守护一个小秘密。

  鼠曲草亭亭玉立草野中,极爱聚露聚雨水。因为茸毛,雨水露水聚在花叶茎秆上皆成珠,粒粒堆垒,既不融合也不易滚落,且晶莹剔透,银亮闪烁,好像捧着满怀抱珠翠。这时节的鼠曲草最丰腴,到野外随手一掐就是一大把。我说“掐”,是掐尖的意思。食指靠拢植株一弯,拇指指甲一掐,植株最嫩尖的部分,或连带着黄花就掐下来了,带回家挑去枯叶草梗,洗洗清爽,滚水一捞,和着蒸熟的糯米在青石臼里捣到柔腻,用雕花糕板模压印,一块块圆饼状的青绿鼠曲糍就成了春天馈赠给柳城人的时令小吃。

  近年街上卖的鼠曲糍,有的会掺进芥菜冒充草。芥菜棵大易得,做出的鼠曲糍也青青绿绿好颜色,但味却不是那个味,也几乎看不到咬啮处会拉出茸茸毛丝,少了鼠曲糍应有的绵韧嚼感和风味,应该叫芥菜糍了。街桥头有一家挑炉摆摊现煎的,倒是正宗鼠曲糍,而且是用粳米浆搅拌,摊煎成薄饼,叠成扇形,也别有风味。粳米更好,兼取糯米和籼米的优点,带点柔糯,带点爽脆,不粘不糙恰恰好。只是老板娘惜油,煎饼心有时一面会有些焦黑。老板娘将饼折叠折叠,焦黑处就遮掩起来了,而我总会发现那一些焦黑,不免遗憾。有时出门散步,顺手掐一把回家,洗洗,切碎,拌上地瓜粉浆葱油摊煎也挺好。热热咬一口,藕断丝连似的,会拉出些微毛丝,外酥内嫩,满是柔韧的劲道,咀嚼中,鼠曲草的清香弥散出来,春天一样美好,令人难以忘怀。

  鼠曲糍不独是我家乡柳城的时令小吃,闽地各县皆有。后来看到邵桂子《瓮天语》云:北方寒食,采茸母草和粉食。这样说来,大江南北也都有这种食俗了,只是有的地方精细些,用猪肉、春笋、香菇之类做成咸馅或甜馅,但我以为馅味会掩了鼠曲草香,失去鼠曲草本味了。想到《红楼梦》里凤姐挟给刘姥姥吃的茄鲞,不由莞尔。那茄鲞是把刚摘下的茄子去皮切丁,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用鸡汤煨干,再用香油收,最后糟油拌了才装盘,经过如此一番,不知茄鲞如何还能称为茄鲞。假如一盘菜也有君臣佐使的话,感觉作为君料的茄子已被颠覆为边料,成为一场豪富欢宴的由头了。一盘小菜,可窥见俗世人情。刘姥姥吃了说:“别哄我,茄子跑出这味儿来,我们也不用种粮食了,只种茄子了。”鼠曲草,味甘、性平、无毒,能调中益气,除风湿,利湿浊,止泄,化痰,去热嗽,压时气。以款冬花为食,宜少食,过则损目。

  鼠曲糍,又名佛耳草、追骨风、绒毛草、无心草、鼠耳草、羊耳朵草、猫耳朵草、毛耳朵、白头草、茸母、黄蒿、米曲、水菊、金沸草、地莲、黄花白艾、蚍蜉酒草、绵絮头草、清明香、棉花菜、菠菠草等等,不过是田间地头最平凡俗常的一味草,竟有如许多的名字,好像人们在春天的原野里万分欣喜,纷纷喊出了各自心中亲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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