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我在凤翔阁做了一件旗袍。白底青花,细腰窄袖那种,非常的明朗动人。
凤翔阁里,高山流水般的音乐无论从哪个方向听来都是若隐若现,低回婉转,于古色古香的气韵中传递对岁月的留恋,消世虑,度芳华,即便花开一瞬,也要灿烂若锦。
穿上身时却发现旗袍腰身有些许的宽大。
追求极致无缺,细节铸造完美,是凤翔阁牢牢恪守的信念,亦是百年老店不衰的根本,即便我说这样已经很好,是我最近瘦了一些,那位认真的工作人员还是说不能坏了规矩,坚持返工,她说凭她二十年的审美经验来看,把腰部再收紧一点点,就一点点,你穿起来会更好看。
为我裁剪的师傅把眼镜推到额头上,打量我说,比起前两个月,你的确瘦了一些。
一位女子从试衣间走出来,我很惊讶,她身上穿的竟然是跟我一模一样的青花旗袍,就连斜襟上的菊花扣都是一样的。
工作人员笑着解释说,凤翔阁在一个城最多只推出两件同款,多年以来同款顾客碰面少之又少,今天真是个特殊的日子。
女子抻着她身上的旗袍,她说腰部有点紧,她最近可能吃胖了。
裁剪的师傅说,手工旗袍珍贵,所有凤翔阁的师傅在旗袍裁剪缝制时,都会替顾客预留下二指许可以加宽的余地,以备不需,所以他请女子尽可放心,这个紧一点的问题在他看来,非常好解决。
可是女子说来不及了,有个约会此时此刻正等着她,正像邮差敲开她的窗,告诉她有一株杏花已开放,她要穿着这件旗袍去赴约。
可是这旗袍有些紧……女子怅然的样子,使场面一时很僵。
接待我的那位工作人员突然拍拍手说,你们都是细细高高,肩宽腰围,小有差异,相信我的眼光,请你们,换穿一下。她又说,为什么不试试呢,为什么不试试,你们的旗袍都是新崭崭的。
交换的结果,竟然几可为影,自是皆大欢喜。
女子一边在镜前打量自己,一边接电话。
女子很兴奋,她的腮上红红的,像涂了一抹浓浓的胭脂没有化开。电话的音量并不低,可女子并没有刻意回避身旁的人,以至于电话那端的男声我都可以声声入耳,温柔敦厚,就像晴朗天空里一颗饱满的果实。
女子的神情甜甜蜜蜜。
窗外花光柳影,云纤风细。
而我,刚刚痛失挚爱。
凤翔阁里,那女子和我友好地因相别而拥抱,她调皮地说,她要谢谢我,而我,也要感谢她,因为我们穿着彼此的旗袍是多么的合身。她掏出手机,说拍一张照片留念吧,这个春天还有这样美好的事情。我刚要说什么,她开心地眨眨眼睛,她说,你放心,就这样拥抱着,拍我的前面,只拍你的背影。
我们互留了电话号码,她说,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跟心爱的人一起到远方去,那里,一月即花信,花朵会从你的脚丫一直开到头发里,它们会在黑夜里叮叮咚咚地笑。
我目送她穿过凤翔阁巨大的旋转门,走进凤翔阁门外扑面而来的明媚的阳光里。我们穿着一模一样的旗袍,甚至走路的姿势都那样像。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恍惚以为她就是我,或者我就是她了。
两年后,我“邂逅”高南风,这个有着深情目光的男人,果然让我怦然心动。
我喜欢高南风跟我打长长的电话,话筒那端,他亲切的声音,像白鸟掠过河流的上空,掠过滨河路上的车水马龙,以快三或者慢四的节奏在我心中荡漾,长出轻盈的让我可以重新感到疼痛的羽毛。我们相隔并不遥远,他工作的地方,从我这边穿过青风口的河底隧道即是。
我听他讲遥远的家乡。那儿的大雪山高耸入云,延延绵绵像是屏障,山上终年白雪皑皑,山下鲜花盛开。
我像背书似的接下来说道,地处滇西横断山系纵谷区南部,横断三山(老别山、棠梨山、三宝山);沧怒两水,一统百流……大致介于东经九十九度零五分到九十九度五十分,北纬二十三度四十五分到二十四度二十七分之间。
他哽咽了。
他说,我知道……
我说,我知道……
四年前,女子跟我告别后不久,我就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她查出身患重病,怕是将不久于世。
女子说,亲爱的妹妹,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我保证你会喜欢他。在我走后,有你爱他,我才不会嫉妒。他的家乡,那儿的大雪山高耸入云,延延绵绵像是屏障,山上终年白雪皑皑,山下鲜花盛开。
高南风哭了,他说,亲爱的,我见过你们在一起的照片,虽然只是背影,可是,那天你穿着青花旗袍一出现,我就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