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感谢有网友在“白木怡言”开张后就大驾光临地来捧场,到我要po上这篇文章时已经有超过30万的点阅次数,也总共有超过3000篇的留言;我这几天把这些留言一一看过,绝大部分是赞同、鼓励与期望我能为台湾做更多有贡献的事的话,我一边被感动得要流泪,一边却觉得那莫名的压力越来越大;我生怕我能力有限而“let them down”。
也有网友误会我说我只是想要两边讨好地在蓝绿身上各打五十大板;其实,我心中对蓝绿两方阵营都带着感谢,完全没有要“打”人的意思;反而,我知道因为我发表了这些来自内心底层的文字一定得罪了一些人,哪一天在路上被极蓝或极绿的朋友碰到而痛打一拳的心理准备,倒是有的。跟我最亲的弟弟友常在看了我在白木怡言的告白后,给我的反应一个是他赞同我“替家族做这些我们早就该做的事”,另一个就是警告我千万要小心保护一家大小,毕竟台湾还是有一些少数的政治极端狂热分子。
有些网友的留言说我是“不孝子孙”,批评自己的先祖,以讨好对方阵营;还强调两蒋时期的丰功伟业和他们在中国大陆、台湾甚至全世界都有他们不容抹煞的历史地位;也有网友留言强调他们“杀人魔王”的事实,不容我在网络上发表几篇文章就想要化之于无形。这就是我最怕的,只要台湾继续有一群人想要把两蒋留在神坛上,而同时又有另一群人在他们过世那么长一段时间后依然恨之入骨,那就会给蓝绿两党一个很大的空间在选举时拿两蒋当图腾来做fear的选举操作,而每次当蓝绿这两党为了选票在廉价似的操作两蒋的时候,困扰的是我的家人,伤害的是整个台湾。
两蒋有没有做错事?当然有。
除非你把自己的心给死锁,否则就算是你把眼睛遮起来、耳朵掩起来,在这个Web 2.0的时代,你不主动去寻找这些信息,这些信息也会在你无意识中映入你的眼帘;假如你对228事件在经过那么多人的研究后,还有存疑,那就先不谈228;但就已经被公开了的那么多的我曾祖父亲笔批示的“死刑可也”的文件;还有一个与我们族群无关的外国人,夏威夷大学R.J.Rummel教授写的“Death By Government”里的那份20世纪全世界十大政府杀人的资料里,我曾祖父于1921年到1948年所带领的国民政府总共杀害约1000万中国人……你当然可以说这个统计数字不公正、不准确,那就算打一折,也有100万;你当然也可以说那是那个时代的背景因素,有它不得不然的原因(我自己个人也深深地相信这个论点);但是当时的政府就是杀了那么多人,虽然杀人并不是我曾祖父亲手扣的扳机,但毕竟他在当时代表的是那个执行的政府。
在我祖父执政时代里的1984年,发生在美国的江南案,一个美籍华人因为写了一本《蒋经国传》而在自家车库被暗杀,他的遗孀崔蓉芝在美国控告我们政府;当时的军事情报局长汪希苓也因为来自美国政府的压力而被我国的司法单位依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前一阵子才开放给民众参观的“台湾人权景美园区”,我从新闻报导里清楚地看到“汪希苓牢房特区”不但有套房、会客室与书房,甚至还有厨房,据说他的家人还可以随时前往与他同住。假如汪希苓当时的这个暗杀行为完全与国民党政府无关,那为什么他在监狱里可以享受这个特权?而当时的政府为什么又要给崔蓉芝145万美元人道补偿金以求在美国法庭上的和解?除了这个江南案;几乎就在同一段时间,还发生了尚未侦破的陈文成命案与林宅血案,还有让日后的辩护律师群上台主政的轰动一时的美丽岛事件。
你以为我知道这些事情后很高兴吗?当我看这些资料的时候,作为一个后代子孙,我心中也是充满着不愿意面对事实的否认与直觉上的排斥;当我看过这些事实的报导,逐渐地在自己心中做出“两蒋也有做错事”这个结论时,这已经狠狠地推翻了我从小被教导的根深蒂固的价值;从自己在心中做出这样的结论,到能够坦然地与他人谈论这样的话题,这中间,我花了很长的一段“内心挣扎与困扰的岁月”。事实就是在那里,一味地否认并不会就使这些事件从历史记录里消失。我认为最好的方式只有以健康的心态正面地面对这些历史事实,并尽量做出补偿;即使我个人因为无能为力而只能口头方式表达来自隔代的歉意。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
我自己也一直在找,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明确告诉我,我祖父在他晚年为何会做出一连串“解禁”的决策(开放民众赴大陆探亲、解除戒严、开放报禁、党禁),如果他真的是“独裁”,为什么会在最后放弃“权威独裁”的舞台?却做了一连串的动作,并直接与间接地促成了今天台湾民主制度的可能。
在进入21世纪后的今天,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回上世纪的同一时期,世界的其他角落也有几个有名的独裁统治者跟台湾一样,如伊朗的巴勒维、尼加拉瓜的苏慕萨、智利的皮诺切特、阿根廷的罗萨斯、韩国的朴正熙、菲律宾的马可仕、印度尼西亚的苏哈托;今天的台湾已经进入了完全的民主时代,经济上的发展也已经进入“已开发国家”之列;很明显地,无论在政治上或经济上,台湾在与这些同期的独裁统治国家比起来,我们绝对是“最优”的,最令我们自己骄傲的,最值得其他第三世界国家借鉴学习的。
以今天的结果来论,作为他们的后世子孙的一员,我必须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台湾的这些伟大的成就,难道两个蒋总统一点贡献都没有吗?”
我只是很单纯地觉得两蒋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就会犯错;我们不需要用“一代伟人、民族救星”这样的“神格化”赞词去神化他们;我作为一个他们的后代子孙也恳求曾经受过伤害的人,没有必要再用“独裁杀人魔王”这样的词去宣泄对他们的恨意。他们跟你我一样,都只是凡人,只要把他们继续留在神坛上,就会伤害一批当时的受难者后代的心;另一方面,只要去对他们做鞭尸(即使只是言语上的),那也会对一批当时效忠他们的人以及其后代带来心痛的感觉;这充满矛盾,但这就是今天我们所面对的历史事实。
这几年,蓝绿两党的选举策略是不断地用“历史记忆法”,用和稀泥的方式去和掉台湾在两蒋时期的执政过程中累积的大怨,稀释“蒋”图腾的剩余政治价值,这样做只会让这些余怨代代相传下去。因为两边各自的政治利益算计,而不能理性公开地讨论过去的错误;这个“不能”将成为各自选民阵营心中的阴影,让人觉得是否这股“恶势力”还依然存在?最后,不能成为选项的,终究无法成为选项,难为的却是台湾这块土地和住在上面的善良百姓。
在这里,我还是要再重复强调一遍,“评论两蒋在台湾的功与过”这件事应该交给历史以各个面向以及公正的学术态度去执行。就在台湾民主纪念馆加入新主题后,重新装潢开幕的今天,从2008年的第一天开始,让我们一起携手把对两蒋的“神化”与“仇恨”情绪都留在已经离去了的20世纪,在这个新的世纪里,让我们一起“许”台湾一个没有仇恨与对立的未来。
我梦想有一天,台湾的选举没有这些“fear”的操作和负面式的谩骂,而是所有的候选人都能够以政策(经济、外交、国防,删减政府支出以提升社会和福利的政策)来竞争,这样,人民才能够真正做主人,而以自己手中的选票来“选贤与能”。
我梦想有一天,现在台湾选举中的这些负面谩骂式的纷纷扰扰都只是我们在这个时间点上必须忍受的一个必经过程,一个使台湾进入真正的“成熟民主”的痛苦的过程。
我也梦想这个痛苦是“很短暂”的过程。
最后,我要引用一个白木怡言读者在我部落格里的留言作为这篇文章的结尾;他说:“天佑台湾!让我们站在两边极端的人能够平和地坐下来,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