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开明先生,就没有赞化学校(现汪曾祺学校);没有赞化学校,就没有今天的我,至少我是这么认为,也一直坚信。虽然赞化学校,包括开明先生,在我心里曾埋怨过千万遍,却从不允许别人当着我的面说他们半个不字。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有良知的老师决不欺骗学生,他会一直信奉“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也始终期盼“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开明先生是一位较为成功的企业家,同时肩负着教育工作者的责任与使命。
他不会欺瞒老师,也不会诓骗学生,尽管一些身处赞化的学生和老师偶尔滋生一种被骗进学校的感觉,然而一旦离开赞化,还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犹如迎风飘舞的风筝,总想离开主人的束缚,可一旦逃离,却发现自己挂在树梢,抑或电线杆上,再也无法动弹。
每年年底,教师迎新大会上,开明先生都会高举满满一杯酒,袒露自己的心声:“我做的不是产业,而是事业,我的办学初衷就是让更多的孩子从这里走上更高、更广的舞台,直至成为国家栋梁之才。”说完一饮而尽,红艳艳的氍毹上顿时映射出一个率性、洒脱、豪放的影儿,高大威猛。
他的这一理念亦在精致凝练的校徽中得到极好诠释:三个“H ”围成“人”字形,“以人为本”“以育人为中心”;坚持“三个面向”的教育方针;构建学校、家庭、社会三结合和教书、管理、服务三育人的教育网络;培养“德智体”三育并举、全面发展的优秀人才。
为了学生、为了老师,开明先生总是毫不吝啬,一掷千金,一反“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的常态。学期初,三个年级都要举行隆重的奖学金发放仪式,近三分之一人数,数十万元人民币,涉及面之广,涉及金额之大,皆是同类学校难以企及的。寒假里,学校还精心组织农村学生走访活动,送去的春联,捎上的祝福,递上的红包,如同雪中送炭,让人感到无比温暖与惬意。
我2006年8月从乡镇加盟赞化,上城的头等大事就是买房。急买手头无资金,年年租也不是正经事。所以有段时间,我工作有点懈怠,一放假就穿街走巷找中介,上了班也寻思着买房子。不知怎的,开明先生知道了这件事,特意找到我,问还差多少钱。我一愣,脸上火辣辣的,最后吐出两个字:“十万。”“我帮你解决,去找张校长,好好工作。”开明先生不假思索地说,顿了顿又丢下一句话:“如果还差也不要紧,我替你做贷款。”后来我找到张校长,他立即办理。我和妻子终于选中新华园一套单元房,楼中楼,总共一百多平方米,我、妻子和女儿住楼下,母亲住楼上,度过了忙碌而又充实、美好而又幸福的十年光阴。
赞化坚持“德智体奠定基础,真善美塑造人生”的办学理念,实施“科教兴校、文化兴校”的经营策略,它们在开明先生身上得到无限放大。他先后邀请贾平凹先生、李存葆先生、范小青女士、甘以雯女士、穆涛先生等名家到学校为师生做专题讲座。最值得一提的是,开明先生还力促“赞化杯·我的老师”全球华文散文大赛在赞化学校落地开花。这盛大的活动和《散文海外版》杂志、《美文》杂志共同主办,并邀请香港《明报月刊》《澳门日报》《散文》月刊协办。
为了邀请一批享誉海内外的名家,开明先生真可谓不惜血本,大有刘备三顾茅庐之诚意。2012年,那个寒冷的冬天,开明先生、志宏先生、以雯女士,还有我,到北京盛邀韩美林先生,到承德盛邀贾平凹先生。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也第一次零距离感受大师们的工作姿态。贾平凹先生欣然应允,然韩美林先生因个人画展举办在即婉言谢绝,让人多少有点遗憾。不过大师们的精神一直感染着我,震撼着我,激励着我。我在一篇文章《韩美林:与时间赛跑的人》里写下了下面感触: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这样的人,已经76岁了,已经做过三次心脏搭桥手术,痊愈后还如此玩命。每天早上6点多钟起床,每天至少工作16个小时,不管每天多忙,都要坚持画画。这是一种怎样的追求?怎样的毅力?怎样的情怀?听到他说:“去不成扬州,那是因为我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我要每天画一条大牛,我要到贫苦地区看看失学儿童,我还要写文章告诉苦难的中华民族不要忘记那些列强曾经在我们后背烙的两个字‘国耻’。”没有比这更震撼人心的,没有比这更鼓舞人心的,没有比这更激励人心的。回来的路上,我知道了什么是勤奋,什么是敬业,什么是爱国。壮哉,国家魂;美哉,民族魂;奇哉,美林魂!
《佛陀传》中记载:受尽父王呵护、享尽荣华富贵的乔达摩·悉达多王子,一日出城,惊见遭受老、病、死、苦的人们,于是决心出家,为世人寻求解脱之道,最后终于得成正觉于菩提树下,悟道成佛。作为当地一名甚有名气的企业家,开明先生在创办、经营全市最早、最好的民办学校的十余年中,必然也深深体验到乔达摩·悉达多王子悟道的心路历程吧。
曾有人问我,离开赞化到了南京还能不能适应?我宛然一笑,反问道:岂能不适应?有了赞化十年磨一剑的经历,什么苦不能吃?什么累不能受?这就好比《红灯记》选段临行喝妈一碗酒,有了这碗酒,什么困难应付不了?什么险情不能克服?突然想起一位同事年度述职时说的一句话:“从教务处到年级处,原想轻松多了,孰料是从这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的确,赞化没有清闲的部门,也没有安逸的岗位,它需要每一人每一天每一事都得全力以赴,严阵以待。
现在的校长多次问我,什么时候去赞化参观学习。我闪烁其词,不敢正面回答。赞化很苦、很累,工作压力特别大,我不想让所有老师都顶着巨大压力工作、生活。尽管我知道这样的工作环境有利于人的成长,有利于教师的专业发展,但它无疑就是一条铺满荆棘的险恶征途。这就好比学生时代的我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要点零花钱更是异想天开,但这样的生活磨炼我的意志,塑造我的品格,让我有信心、有勇气去面对生活,去挑战未来。然而我希望这种生活远离我的女儿,尽管我知道这种生活有利于她的成长,有利于培养她的韧性与钻劲。
不会骗人的人,大多甘心受骗,不过这种骗千万不能被人察觉,否则一辈子不会再来往。开明先生曾受到一些龌龊小人的怂恿,做出一些不甚明智的举动,他的教育事业原本可以在很早以前就做得很大很大。一次下乡在车上,他自豪地告诉我们,这就是新学校。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数百亩杂草丛生的地方,一所新学校将要矗立,内心充满无限憧憬。哪知后来,这片土地遍布工地,它们就像是一个个正在发脓的伤口,而挖出的红土,鲜血一般地红,直至高楼林立,鳞次栉比,新学校还是不见影踪。后来才知晓,开明先生将投资分校的钱全部用于多晶硅生产,结果生意每况愈下。
然开明先生依旧像一棵岿然不动的青松,挺立于悬崖峭壁之上。他一定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但是施骗者也许并不知情,而是斟满一杯酒,恭敬而又虔诚地递给开明先生。开明先生亦赶紧迎上,双手接过,仰面而干,哪怕醉倒在家门口。说来奇怪,开明先生自己也许并不知道,他本身就集中炎黄子孙的德行于一身。同他接近的人都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来自他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品格,令人想起《论语》第一章的“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
离开赞化,离开开明先生迫不得已,尽管当初心存怨恨,为何不能给我女儿调一个好班?为何不能给我女儿安排好一点的数学老师?尽管后来开明先生连拍胸脯,言之凿凿:“孩子不管找谁补习,不管花多少钱,我私人买单!”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南行的客车。当日我写下一首小诗《别高邮》:“秦邮打拼已十年,披星戴月泪涟涟。而今迈步从头越,石头城里日子甜。”
如今想来,多少有点意气用事,耍小孩子脾气。即便现在的生活方式也不错,工作环境亦舒心,但还是萌生一些念想。有此念想,并非回到过去,而是更好地展望未来。所以,我记住,写下这段经历,是告诫自己不要忘记曾是一名赞化人,曾经激情燃烧的岁月——笑与泪、喜与忧、爱与恨。还有,我心底一直铭刻的那句话: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