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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大姐二、三事

时间:2024-04-03    来源:馨文居    作者:馨文居  阅读:

  大姐去世半年多了。

  我只梦见过她两次。第一次梦见,很怪异。梦里大姐已经是个死人,薄暮冥冥的黄昏,我骑摩托车载大姐回家,大姐就坐在靠油箱的那个位置,经过姐夫姐姐家的晒坪,姐夫的姐姐拼命向我使眼色,不让我骑摩托车进入她家晒坪,后来见我不大领会她的意思,她走到摩托车前低声对我说:“你快点走,不要让人看出你大姐是个死人!”这时大姐忽然哇哇大哭,似乎是想证明自己没有死,我很小声地劝大姐:“乖,不要哭了,我这就带你回家……”大姐很快就安静下来,可我兜兜转转了大半天,总是找不到那条通往家的路。

  第二次梦见大姐时,她还活着,我高兴地跟姐夫的姐姐说:“婶,我大姐还活着,没有死呢!”姐夫的姐姐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我,父母也是如此。梦醒来后,我迷迷糊糊地坐在床头,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连续抽了好几根烟,直到嘴巴发苦了,我才终于相信大姐不在了的这个事实。

  感觉眼角有点黏糊,我伸手去摸,是温热的泪水,但我分不清楚自己是梦里哭了,还是醒来之后哭的。

  有关于大姐的往事,渐渐在我脑海中连成一片。

  用“命途多舛”这个成语来形容大姐的一生,一点都不为过。我是上了小学二年级,才清楚大我九岁的大姐是个canjiren,天生智障。因此对她百般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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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多次对父母发过脾气,也多次对哥哥、二姐、妹妹发过脾气,唯独没有对大姐发过一次脾气,一直和颜悦色。她也特别喜欢亲近我。有时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沉思默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便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也会哼一些只有她听得懂的歌,这个习惯她嫁了人后依然还保持着。

  由于没能彻底稳定下来,我大学毕业后的十五年里换了好几份工作,每换一次,离家就会更远,经常到了年底,才能回家小住几天。

  每次见到我,大姐要么问我什么时候回来,要么问我哪天出门上班。知道她没什么时间概念,我通常只简单地说,“前天回来的”或者“过两天就去上班了”。她似懂非懂。

  我有时感到无聊了,指着侄儿逗大姐:“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老强的孩子!”大姐顿时瞪大眼睛,迫不及待地告诉我。

  “老强是你弟,你不用怕他什么!”我趁机劝大姐。

  “我没怕他啊!”大姐说是这么说着,然而一见到哥哥出现,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躲得远远的,大气都不敢喘。

  哥哥摊开双手,颇为无奈地说:“我都没骂她什么,就是说话声有点大,是她自己害怕!”

  “你就不能把声音控制小一点吗?”我极为不满地瞪了哥哥一眼,他讪讪地走开,大姐马上跑回我身边。

  恍惚间,想起不久前发表《美塑》杂志上的一篇散文《大姐》,我心里沉甸甸的,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大姐啊大姐,你怎么连五块钱和五角钱都分不清,你要是懂得花钱,那该多好啊!”

  大姐根本不知我在说什么,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抬头问我:“四,你吃瓜子吗?”

  “我不吃,你自己慢慢吃,口渴了你就倒点水喝!”我朝大姐微微一笑,大姐“嗯”了一声,自顾自地说:“我先把瓜子壳丢在地上,等会吃完了,再打扫干净……”

  转眼就到2020年的春节了。我把大姐接回家。乍暖还寒的一个夜晚,我在两个手机里都下载了趣头条,大姐坐床头前的一个塑料凳子上,见她老盯着我的手机,我就将一个手机递给她看,里面放的是《新白娘子传奇》的一个小视频,她看得津津有味,母亲突然走进来,笑着问:“大玲,你看得懂啊?”

  “怎么会不懂?里面讲的是新白娘子,白素贞!”大姐眉毛一挑,回了母亲一句。让我诧异不已。这大姐的智商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母亲愣了一下,转头问我:“四儿,是你告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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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跟她说过!”我摇摇头,母亲半信半疑地走出去。

  翌日清晨,我还没完全酒醒,餐厅猛然传出母亲尖锐的吼骂声:“天啊天,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真是蠢死了!”

  过了一会儿,大姐“砰砰砰”地跑进我房间,哭着跟我说:“四,阿妈骂我!”

  “不哭了,我现在就去说她几句!”我下床安慰完大姐,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餐厅,很不客气地数落母亲:“你明知她不大懂事,还跟她斤斤计较,平时又总说她可怜,在那边没饭吃。我接她回来,你一天到晚骂骂咧咧,谁受得了你!”

  “我骂错了?她刚吃完饭,手脏脏的,直接用衣服来擦干净,三岁小孩都比她懂事……生出这样的女儿,我都觉得丢脸死了!”母亲余怒未消,脸色很不好看。

  “有什么好丢脸的?接她回家不到四天,你天天骂她,一次比一次骂得难听,没有哪一天少过二十次。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我脾气上来了,当场和母亲吵得脸红脖子粗。对于母亲的狗脾气,我是发自内心的反感。

  大姐这个人啊,个子虽然矮小,脾气也是很大的,需要半哄半劝,才会乖乖听话,可惜父母活到满头白发时仍不了解大姐的脾性。

  在大姐下葬后的第二天中午,阳光如金,我和母亲坐在老屋的厨房里,母亲一边哭,一边说:“冰箱里还有几挂腊肉,前些天我还想着等天晴了,就送去给你大姐,想不到她走得那么快……”

  说到最后,母亲泣不成声。

  “既然你都知道疼她,我们每次接她回来,你为什么骂……”我迅速把头扭过一边,咽回后面想说的话。

  母亲的泪水,大姐的音容笑貌,在那个春日的下午,反复浮现我眼前,也悄然走入了我以后的梦中。

  九月,清凉的秋夜,我从梦中醒来,满怀惆怅。遗憾姐弟俩都没合过一次影。

  拿母亲的话讲,她一生有五个子女,如同一个手掌。大拇指没了,手掌不再是完整的。

  缺了大姐,再拍出来的全家福,其实也不是完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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