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是一个寒冷而萧杀的季节,水瘦山寒,百草枯黄,千花凋零,万木摇落,给人一种凄凉黯淡、了无生趣之萧瑟苍凉感。
而就在这样清冷的季节里,芙蓉花却依然凌寒绽放着一一为了有别于“水芙蓉”荷花,它被称为“木芙蓉”,因它具有霜欺露凌后仍是那般丰姿艳丽的品质,所以又被冠以“拒霜花”的美誉。中唐诗人白居易曾写诗云:“莫怕秋无伴愁物,水莲花尽木莲开”。宋代诗人常将木芙蓉与菊花并称,视为高洁出尘之物。如晏殊词中所写“数枝金菊对芙蓉”、“芙蓉金菊斗馨香”等。
木芙蓉是锦癸科木槿属的落叶灌木,树干不高,一株主干上成簇生长着许多分枝,枝繁叶茂,绿意盎然,远看似一柄撑开的绿色巨伞。它的叶片较大,如人张开的手掌。深秋花开时节,那满树红红白白的芙蓉花点缀于层层叠叠深绿的叶片中,红胜霞,白如雪,缤纷绚烂,蓬勃热烈,给人一种晦暗中蓦然相逢的惊喜和感动,不禁联想到苏轼的一句诗“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心情也不由随之而欢快愉悦起来。走近树下,枝头那一朵朵粉嫩娇媚、斗妍芳菲的芙蓉花在寒风中微微摇曳着,恣显千般姿态,尽展万种风情,勾人怜爱玩赏,惹人吟咏留连。薄薄的花瓣如冰绡裁剪轻叠,黄黄的花蕊似金粉淡施细匀,傲立枝头的个个花蕾清新蓬勃,有的饱胀欲裂,如急待分娩而出的圣洁婴儿;有的半开半闭,似含羞微赧的怀春少女。
关于木芙蓉花名的由来,曾有着一个凄美的爱情传说。相传一位女子的丈夫出海不幸身亡,但这个女子却对亡夫一往情深,难以割舍。仍是天天站在村路水边痴痴地等他归来一一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也许是她的痴心感动了上天吧!终于有一天,她看见水里浮现出了她丈夫那熟悉亲切的面容,她急忙转脸回看,身后却只有一棵生长于岸边的树!后来,她便把这棵树当作了自己的丈夫,日日夜夜前来守候、陪伴,风雨不改,朝朝暮暮,年年岁岁,从青丝到白发,从红颜到耄耋……人们看到她如此痴情,便把这棵树叫做“夫容”,结出来的花叫“夫容花”,后世文人为求文美境佳便索性将它叫做“芙蓉花”。
五代后蜀国主孟昶,有个非常宠爱的妃子花蕊夫人,特别喜欢芙蓉花,孟昶便命人在成都遍植芙蓉树。每年深秋芙蓉花开时节,灿若朝霞的芙蓉花绵延数十里,“锦官城”掩映在一片绚烂缤纷的花海之中,成为了芙蓉花的世界,蔚若锦绣,极为壮观,成都也因此被称为“芙蓉城”。1983年,成都市正式将芙蓉花定为了成都市市花。相传赵匡胤灭了后蜀以后,把花蕊夫人带进了自己的皇宫,但是花蕊夫人和孟昶感情深厚,她把孟昶的画像供起来,日日烧香祭拜。赵匡胤知道后,一怒之下,赐死了花蕊夫人。后人敬仰花蕊夫人对爱情的忠贞,尊她为“芙蓉花神”,芙蓉花也被称为“爱情花”。
白居易在《长恨歌》中曾详细描述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十二月,随着安禄山被杀,玄宗皇帝被从成都迎回长安,回到宫中后所见到的情景:“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当时已被儿子肃宗尊为太上皇,被迫失去权柄、垂垂老矣的唐明皇见到宫中依然怒放的朵朵芙蓉花,不由想起昔日曾经“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的爱妃杨玉环巳丧身马嵬驿,不会再陪伴在自己身边,又想到自己今后将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一一“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不禁悲恨交加、老泪纵横……
《红楼梦》中贾宝玉在贴身丫鬟晴雯死后,一心凄楚,猛然见到池上芙蓉,想起小丫鬟说晴雯巳作芙蓉花神之事,不由转悲为喜,郑重其事地写下《芙蓉女儿诔》以示祭奠:“……始知上帝垂旌,花宫待诏,生侪兰蕙,死辖芙蓉……”以真挚热烈的情感,神采飞扬的笔墨,借傲绽寒风的芙蓉花,赞美了晴雯“志洁行芳”的秉性和品格一一“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开天辟地地唱响了一曲专属女性的悲歌、挽歌和赞歌。
在不断流传的过程中,芙蓉花由最初代表男性的“夫容花”,而逐渐演变转化成了象征贞操、纯洁和纤细之美的女性之花一一“出水芙蓉”、“绣面芙蓉”、“芙蓉照水”、“一朵芙蓉蘸秋水”……李白《妾薄命》:“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王昌龄《西宫秋怨》:“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顾逢《二色芙蓉花》:“疑是酒边西子在,半醒半醉立西风”……可以说,有芙蓉花盛开的地方,就会滋生出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有芙蓉花盛开的地方,就会酝酿出唯美浪漫的锦句佳篇。虽然不假东风之势,虽然不托蜂媒蝶使,她仍是在如此清冷凄寂的季节和环境中,绽放出了自己独特的芬芳与美丽,彰显出了自己无穷的魅力与价值。有了这样的芙蓉花,秋天还会寂寞吗?
据说唐玄宗曾以芙蓉花汁调香粉作御墨,大笔勾勒出润泽、留芳后世的“开元盛世”。蜀中才女薛涛也曾以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将纸染成桃红色,裁成精巧窄笺,制作出著名的“薛涛笺”,写下深情婉约、馨香满纸的诗词篇章,芬芳了身后的“芙蓉城”,飘香大唐及后世的文化星空。
记得小时候,母亲曾在芙蓉花开的时节为我们采摘粉嫩娇艳的芙蓉花做汤,软滑爽口;或与粳米一起煮“芙蓉花粥”,清香扑鼻一一我也有幸如屈灵均一样,享受“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芙蓉之落英”,自小熏染芙蓉花香了!据说芙蓉花还有着清热解毒、消肿排脓、凉血止血之功效,真是“花可悦人目,朵可济人身”,一身都是宝啊!
看着眼前身畔这树树“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繁盛芙蓉花,我不由想到王维写于蓝田辋川别业的那首《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一一或许,王维是孤独寂寞的,他笔下如芙蓉花一样的“辛夷花”亦是孤独寂寞的,因为生长于偏僻无人的山涧,因为得不到当权者赏识,而只好孤独地自开自谢,空老林泉,徒留无尽的遗憾和落寞。但在而今这海晏河清的承平盛世里,还会再有“寂寞无人问”、“寂寞无人识”的芙蓉花吗?一一此时,芙蓉花树下正有许多人在忙着与芙蓉花合影留念,或是临摹吟咏,或是攀摘花朵,花树下,早已成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