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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我走出大山的那个人走了

时间:2023-10-13    来源:馨文居    作者:一溪霞韵  阅读:

  担我走出大山的那个人走了

  癸卯年是难得的一个祥和年,被疫情闹腾了快三年,人们都被隔离疯了。从小年开始到大年三十一直到破五,鞭炮声没停过,家家户户都是欢天喜地。

  然而,我知道西峡太平镇三姨夫家,却面临着一片阴云,因为三姨夫病了,“十一”住了一次院,刚出院不久,腊月间又住院。每次都是住到西峡县城医院,过年了,姨夫实在想家,表弟们只好和医生说明情况,同意他回家几天,过了年马上回来,他的病情不能耽搁。

  还有四天就是元宵节了,大街小巷商店超市小区都挂起了红红的灯笼,夜晚,还不断放着五彩的烟火。2月2日下午六点多,一个微信传来“三姨夫走了”。

  刹那间,悲从心来,“十一”我和妹妹弟弟去太平镇,本来就瘦的姨夫更瘦了,可看见我们,很是喜欢和高兴,一向说话幽默风趣的他,说话间,说了一句“我都想着见不到你们了”“怎么可能呢?姨夫真会说笑话”我看着姨夫的眼睛很亮,目光里满是慈祥。一旁的三姨说,“你姨夫最近刚从县医院出院,他吃不下饭,肾也不好,医生说,怕是得透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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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但那天姨夫很精神,表面也看不出有多严重。平日里,我们去,姨夫和姨都是在家用柴火烧我们在城里不经常吃的玉米糁,炒的山野菜招待我们。而这次,姨夫说,咱们今天去饭店吃,咱家乡的饭店现在也很有特色。

  那天,三姨夫定的饭菜非常丰盛,他也动起来筷子,不断地催我们多吃点,三姨还说,“看见你们回来了,他高兴,好几天都不动筷子,今天也能吃点东西了。”看见姨夫那么高兴,一切似乎都没有多想,可当传来这个不幸的消息,突然间,深深地自责,姨夫其实真的病得不轻,可他硬是不想让我们看出,不想让我们难过。

  可是,这怎么可能,这个和我和我们一家的命运连在一起的人,其份量等同亲生父母一样的恩重如山的人,这个把我们从南阳和洛阳连起来的人,等我们再回故乡时,您在哪里?再没了您的殷殷目光和父亲般的爱,心里的真是无比苍凉和悲伤。

  从我记事起,母亲告诉我,三姨夫是我们家的恩人,没有他,我们一家走不出大山,也是姨夫和二舅一担两筐把我和妹妹担出大山的。

  八百里伏牛山,三千多海拔的中原第一峰老界岭,郁郁葱葱,它的山脚下有一个小镇。小镇叫太平镇,其原名叫大平头,相传唐朝太平公主因抗婚客居此地,后人更名为太平镇。或许沾了公主的灵气,太平镇山清水秀典藏在老界岭腹地,而巍峨高大的老界岭山恰似一条线划出了长江与黄河流域的自然分界,并在此分出了南北气候。正是这独特的地理优势,太平镇兼有北方和南方以及天然徽派的风格。

  这里是母亲的故乡,六十多年前,我出生在这里,我也曾无数次把它作为自己的故乡。

  太平镇里有太多母亲家族的故事。从母亲祖奶奶曾得过县衙门颁发的“巾帼英雄”匾额起,马家方圆百里名声大噪,但马家几代不养女娃,母亲出生那年意外得到祖辈当权人的恩准,才有了第一个女孩。从此母亲作为姑娘中的老大,接下来叔伯间有了八个和十个更多的女孩,她们相处的如同亲姐妹。

  然而,这些被成为大家闺秀的姑娘们由于特殊的家庭原因,后来的命运都非常坎坷不平,没有人敢要地-主成份家的闺女。

  我的三姨由于三姨夫的出现,一辈子还是非常圆满和幸福。三姨夫出身贫农,家境贫穷。他很早就没了父母亲,是姐姐把他带到太平镇。三姨夫,没上过学,可天性聪明能干,爱学,打一手好算盘,还自学了药书,能给人看个常见的病。土改时后他被安排在镇上当了会计,他办事有能力,对人和气,在街上威信很高是人人皆知的能人。他不怕谁说啥,找对象第一个就选择了三姨。

  三姨夫娶了马家的女儿,从此就住在了太平镇街上。有人说,如果不是受三姨马家地-主成份的影响,他早当上了干部,前途无量。

  相对三姨,我的母亲就没那么幸运,她作为马家的第一个女娃,小时自然是众星捧月,捧在手心里怕捂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可11岁那年,年仅31岁的外爷走了,留下外婆和一双女儿,同时也给她们留下了地-主“帽子”,外婆害怕被批斗,不惜一切跑到深山老林到一个刚死了老婆的老贫农家里,她也曾想把她的两个女儿带走,可倔强的母亲说什么也不去,她带着十五岁的妹妹留在太平镇。随着房子及家业被没收,母亲姊妹俩无家可归,住在村边一土戏台底下。她原来定的亲事是学校的一个教员,也被退了。

  后来,我的父亲,到太平镇一个开诊所的同乡朋友处玩,听说了母亲的事,竟动了恻隐之心,看母亲和姨身单力薄,孤苦伶仃,他悄悄担水,送柴,送米放在戏台底下。就这样一个外乡人,慢慢使母亲冰冷的心暖和了起来。父亲的善良真诚,还打动了母亲的几个叔伯,他们撮合了父亲和母亲的婚事,就这样母亲在太平镇有了自己的家,有了我和妹妹。几年后,父亲的老家宜阳传来消息,想让带母亲回到家乡。可,一个难题摆在了眼前。

  镇里不给开结婚证明,一是地-主家的女儿,而是父亲是外乡人,属于黑人黑户。父母感到非常无奈,没有乡政府的证明,他们寸步难行。就在这时,三姨夫来了,

  三姨父说:我去找找人说明情况,试试看能不能给开个证明来。正是由于在镇里当会计的三姨夫的面子,几经曲折后,证明终于开出来了。

  离开太平镇时,我3岁了,三姨夫总是学我说,当年小嘴话说不清,却一天到晚”我要回窝(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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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在栾川以东,从太平镇要翻过老界岭,下山先到庙子。可,那会儿除了山上的羊肠小道,偶尔还有野兽出没,没有道路,也不通车,从南阳到洛阳,都是步行。

  于是,三姨夫,二舅,一人一副扁担,担着父母的全部家当和我们两个姑娘。就这样,他们一担两筐,翻山越岭,把我们一个柔弱的家,送出了山坳。

  母亲一路上,想起心酸的往事,想起生她养她的故土,想起就这样离开了娘家,再回来还要翻阅这崇山峻岭,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本来就多愁善感的她更是泪水涟涟。一路上,二舅,三姨夫,也是心情沉重,大姐就这样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唯有我们两个不懂事的女娃东瞅西看,满心欢喜。

  盘山的路从上山到下山,整整走了一天,微黑时分,终于到了栾川庙子。那晚,我们一家落脚在一个小客栈,而二舅和三姨夫连夜返回了去。

  当年庙子街头的客栈很简陋,仅有几个卖烧饼做稀饭的饭店。而如今庙子街车水马龙,酒店,饭店到处都是,来这里旅游度假的人络绎不绝……

  而我们一家从那次离开太平镇,几年后,一直到有了大弟,母亲才历尽艰辛回了一次娘家。但由于路途艰难,回去一次实在不容易,母亲便很少回娘家,每每想起家乡,总引起她的孤独,不幸和悲哀。

  有一年冬天,家里来了客人,母亲激动地流出了眼泪,父亲用脸盆围了一个炭火,朦胧中,我睡了好几觉了,看他们还围在一起说话。第二天,母亲说,“这是担你们到洛阳的三姨父,是我也是你们最亲最近的人。”由于年龄还小,我只是好奇大于感动,没觉得有什么。

  而我3岁离开后,终于在三十三后的一个夏天,我和妹妹分别带着自己的孩子和父母一起从庙子翻山回到了太平镇。但此时已经有了西峡到栾川的长途汽车了,从庙子到太平镇已打通了隧道。原来一天的路程,而几十分钟就穿越了大山。

  此时的太平镇,更是植被繁茂,满山遍野红樱桃似的山茱萸,以及天麻等贵重药材,成为人们致富之宝,家乡人的生活大大改观了。母亲,感叹说,比我们城里还好啊!

  那是我第一次为自己出生的地方感到骄傲,我的故乡是如此的山青俊秀。太平镇不仅成为南阳与洛阳唯一的一个交通要道,还是全国五A级旅游度假风景区。原来我们曾居住过的街,加宽了,房屋也统一修缮了,母亲指着一处说,你们就是在这个屋里出生的。

  没想到这一街两行全是马家的亲戚,每个看见我们的人,一开始有点陌生“笑问客从何处来?”可片刻,就会大喜大叫“秋珍(母亲的名字)回来了”“大姑,大姑夫回来了,俩女儿回来了”,而接下来,就是湿润着眼角,哽咽着说:“走得时候还是刚会跑的娃娃,现在都是孩子的妈了。”

  接下来,母亲带着我们,走亲串户,太平镇亲戚一天是走不完的,从六外爷、八外爷,三外婆,六外婆,八外婆,还有大舅,二舅三舅四舅五舅……十舅,三姨,五姨八姨……

  然而,我最不能忘的就是三姨夫的家,他的小院子前院临街,后院有河,他也早已不干了公家的事,有时间把小院收拾的像个农家花园,石榴树,桃树,葡萄树,养鸡,喂猪,种的芍药牡丹,还有菜,处处井井有条干净利落。中午时分,他搬来一人高的柴火,让三姨给我们做农家饭炒腊肉,饭桌上,他一边和父亲喝着酒,一边还会说起我小时“要回窝阳”的往事。其实话里话外,三姨夫是把我当亲闺女一样待。

  在所有的老一辈亲戚中,三姨夫和三姨是最融洽相处的一对,他们从不吵架不捣嘴,什么时候俩人都是眯着眼挂着笑意看着对方。可其他亲戚都说“三姨父脾气大着呢,厉害起来不得了。”

  三姨父一家,在街上很风光,除了他本人的为人处世,还因为他的儿子女儿,都能干。一个儿子参军后考入军事院校,后来当了团长,一个儿子考入清华大学,一个女儿郑州大学毕业,都在大城市有很好的工作。只有一个儿子身体不好,留在了他身边,他为他们也置办的衣食无忧。

  三姨父和我们家情深意长,我们姊妹们对三姨父也很亲,每次回太平镇我们都来看望他,如果哪一年没回去,他会很惦记着我们。记得有一次,我们回去了,三姨夫拿出了西峡十多年前出的,现在已经绝版了的酒,招待我们。真的酒香味浓啊,这时候,八外爷,二舅,四舅等都会来到他家,其乐融融,互相打趣,他高兴的不得了。

  当我到了身为人母的年龄,那一瞬间,便想起了儿时,想起母亲无数次讲太平镇的故事,讲我们家的故事。我望着这条街,望着从这里向北延伸的那条路,是他们把我们送出了大山,走向一个陌生而繁华的城市。我抚mo着门框,所有的亲切亲情油然而生。我知道,自从父亲90年离开我们,2011年母亲又离开了我们,洛阳好似没了家的踪影,而三姨和三姨夫的身影里,有父亲母亲的影子,三姨夫的家就像是自己的娘家,无论多远,总觉得很亲很暖。

  如今,他走了,我知道,故乡也会离我越来越远。还有那乡间小路那奔腾的小河,都将成为心底的记忆。我知道,即使当我再漫步这条老街,除了这里曾有我稚嫩的脚丫和哭声,再不会在饭桌上听三姨父学着我离开太平镇时说“回涡(洛)阳”的笑声。

  一声摇曳,一腔悲凉,和三姨夫永远分别了,剩下的只有我在暮年的春秋和儿孙们一遍一遍重复诉说的故事…

  2023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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