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向日葵,像太阳,晃得人心暖。
我是一个新冠康复者。康复后,我很少出门,因为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的担忧,对别人,也对自己。
就在我结束医院的治疗后,我的隔壁搬来了一个新邻居。我既好奇又担心,长久的孤单让我实在想看看新邻居的样子,于是,我时不时贴着门透过门径往外望。可是,我一次也没见他出过门。而且这栋老房子隔音效果并不怎么好,我却几乎没有听到过他家的声响——我多希望能听到一些热闹的声音,也许他是个安静孤僻的人吧!
微风拂过,煦日临窗。
许久没有见过这么明媚的阳光了,光洒落在钢琴上,反射出一束束柔光,显得温暖而治愈。
是啊,疑似、惊恐、确诊、慌乱、治疗、痛苦、康复、担忧,这一路经历让我消极落寞,许久没碰过钢琴了。
我走过去,把手放在阳光照到的琴盖上,暖暖的。顺手抹去钢琴上一层薄薄的灰,尘便飘扬在阳光下,像精灵般翩翩起舞,显得快乐自由——好羡慕自由飞翔的一粒尘啊,我想。掀开琴盖,我缓缓坐在琴凳上,翻开乐谱,抬起双手。
旋律响起—— 《自由的生活》,一首自由的歌。
跟随着乐曲,我心里的弦渐渐松弛,世界也随之平静了。
但由于太久没有练习,当我弹到最难的部分时,我生涩了。再来,又重新尝试几次后,还是无法顺畅演奏,竟如此生疏。我不由焦躁了起来,胡乱地按着琴键,发出混乱难听的噪音。
忽然,相同的旋律从墙的那一边传了过来,一串串优美的音符在跳跃,是楼上?不!是隔壁!是那个从未露面的邻居!
我感到惊讶与喜悦,乐曲正是我刚无法弹出的那段—— 《自由的生活》最难的部分!在邻居的指尖下那么地流畅自如。我闭上了眼睛,静静欣赏着这天使般的乐音,它们安抚着我急躁不安的心灵,让我忘记了烦恼,忘记了病毒,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痛苦,忘记了一切,深深沉浸在这片自由又温暖的海洋。钢琴曲结束了,我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我兴冲冲跑到门口,想去隔壁敲门打个招呼,道声感谢。但握着门把手,我却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我现在适合与人交流吗,会不会被嫌弃?”我寻思着犹豫着,停在了自己的门前。
翌日,我提早一个小时打开琴盖,心里有些小期待。但时间临近,我却有些忐忑,他是否会“如约而至”呢?我怀着希望和不安,开始弹奏《卡农》——一首欢快中夹杂些许凄凉的曲子。我故意在最有难度的部分停了下来,然后静静地等待,这时我的手心微微冒汗。“滴答、滴答”,周围非常安静,静得我已经可以听到钟表转动的声音了。在第五十二声滴答时,琴声来了!从我停下的部分开始,那欢快的音符竟又在琴上跳起了舞,多么美丽,多么动人,我如痴如醉,心甘情愿地迷失在旋律的森林之中。
接下来的几日,我都以同样的方式邀约,而他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虽然未曾见面,却像朋友一般,渐渐地,我找回了点欢快的“我”,生活里也有了期待。
这天,我下定决心要和他在现实世界相识。
我写了一封感谢信,想送给他。可当我走到门口那一刻,又犹豫了。“新冠不是啥洪水猛兽,况且你已经康复了,做回积极勇敢的自己吧,加油加油,你可以的!”“咔”,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打开了大门,我终于走出了这一步。
把信塞进了他家门缝之后,我心满意足。
次日,在同样的时间,他如常回应了我的曲子,却没有回应我的信。我颇有些失落,但不想放弃,于是决定再画幅画送过去。我学过美术,画得还不错的。我想起康复后再一次真正看到钢琴的情境,那一片吸引我的光,温馨而美好。那幅画面一直在我脑海中浮现,我非常想要分享给他。
此后的每天,我会每天写点东西或画点画分享给他。从他回应我的弹奏中,我能听出他的琴声越来越欢快,感受到他的心情也越来轻松。直到有一天,我向他述说了我是新冠康复者的苦恼,担心被排挤,害怕社会性死亡,甚至有些恐惧人群。
当天,他给我回了信,这是他第一次给我回信。当我看见门缝里的信时,我心里美滋滋,又有如沐春风之清爽。
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知音:
很感谢你每天给我写信画画,陪我演奏各种钢琴曲。你说我治愈了你,殊不知,真正被治愈的却是我。你像天使一般温暖着我,每天与你享受音乐,都是我最美好的时光。
我是一位老人,也是新冠康复者。我一直没有勇气去回你的信,同样也担心你会因此失望,不再写信给我。我们竟然如此地同病相怜。
你的勇气让我无法逃避。你知道吗?在最难过的时候,听到最喜欢的钢琴曲,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是你,用你对生活的热爱,拯救了绝望的我。
感恩相遇,相识,相知。
被你治愈的邻居
配图是一朵向日葵,是他自己画的。旁边写了一小行字:你像向日葵,温暖了我灰暗的心。
读完,我的心久久不能平息,感觉内心充盈起来,原来我也有治愈的能量。我重拾了信心,决定去街上溜达溜达。霓虹灯在黑夜下更璀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一片。呼——我大大地舒了口气,轻松而自由。
第二天的老时间,我没听到隔壁的知音合奏。但我,继续在老时间弹奏着,因为我知道经历痛苦但依然热爱生活的这种坚强是一种力量,可以治愈很多人。
窗边,一朵朵向日葵生机盎然。